第55章 火車日常(02)

人並不是非黑即白,同樣也不是只有感性或是理性一種狀態。

再理性的人都會感情用事,再感情用事的人也總有對事不對人的時候。

如果一個人在日常生活裏顯露出感性與理性的不同面來,沒有人會認為這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畢竟人本身就是極為矛盾的生物。

可是在這種極端環境下,人的感性與理性會被發揮到極致,要麽冷酷地選擇利益最大化,要麽淪為被情緒所操控的動物。

怪物就在外面遊走,在這樣的生死關頭,為了一張與自己毫無關系的照片,木慈肯陪著才認識幾天的余德明一起去尋找,說明他善良且過分天真,對凡事都抱有僥幸心理。

可同樣還是這個人,卻在余德明死去的瞬間,做出了最好的安排,留下全家福,鎖上房間大門,利用同伴的屍體來確保自己擁有足夠的時間尋找另一個存活者。

鎖門是個很輕松的決定,實際上卻沒有聽起來那麽輕松。

這種行為意味著再度放棄同伴,意味著強大的心理壓力,意味著……這本不該是木慈會做的事。

人已經死了,拿來利用一下也算物盡其用,聽起來非常簡單,可除了思維方式完全利益化的老油條之外,大多時候的人都被人性跟獸性撕扯著。

的確,面對死亡時,大多數人不會選擇舍己為人,同樣,也沒有人會完全舍棄自己的良心,總是有人會想著拉一把其他人,面對各種情況會遲疑會心軟,會下不去手。

尋常人尚且如此,更不要提木慈這種能為了才認識幾天的陌路人就挺身而出的大好人。

可是他處理余德明的死亡時,就像是另一個左弦。

上一秒還在幫人找照片,下一秒就能鎖上門任由怪物啃食同伴的屍體。

從感性到理性的轉變,只在一瞬之間,人不是程序,不能執行完一個命令就立刻執行下一個。

可木慈做到了。

作為一個生活在和平時代的人,他的進步實在快得可怕,既沒有被同伴的死亡所打倒,也沒有因為生左弦的氣而意氣用事,如果排開這種情緒化的善良,木慈幾乎利用了每個能利用的信息點。

秘密總是能引起人類的好奇心,左弦當然也不例外,在伊甸畫廊裏,他就是因為好奇心險些栽了個大跟頭,人總是記吃不記打,他現在也想挖出木慈的秘密。

這個男人,到底有怎樣的過往,怎樣的經歷,是什麽人什麽事,又是如何塑造成今日的他?

每個人都是自己人生的一紙報告,他們的興趣、愛好、習慣甚至下意識的反應足以讓左弦抽絲剝繭出那些他從來不曾參與的過往,獲取一些本該無從得知的信息。

左弦很確定,木慈過去的人生一定精彩的像本小說,而不是一張貧瘠乏味的會議報告。

……

木慈開了一罐冰啤酒。

伊甸畫廊穿回來的那套衣服已經徹底被弄臟了,撐到吃完半小時前的夜宵已經是極限,洗澡的時候木慈直接把它們扔進垃圾桶,完全沒考慮過清洗這個選擇。

書桌旁邊的茶幾實際上是個小冰箱,木慈下站前就在裏面存裏不少啤酒,雖然叫餐車很方便,但他更喜歡自己提前準備,而不是像個時時刻刻都需要服務的上流人士。

木慈仰頭喝完了整罐啤酒,頭發上的水珠順著脖子一滴滴落下來,被披在肩膀上的毛巾吸收,他捏扁啤酒罐,像是大型犬那樣甩著頭發,任由水珠子在空中亂撒,陷在地毯裏的雙腳都感覺到了一點濕意。

他坐在床邊很久,久到水珠變幹,久到雙腳都有點變麻,才深呼吸一口,慢慢往後退去,靠在了車窗上。

今天是一片廣袤無垠的冰原。

天已經暗了,火車很快就進入一條漫長的冰洞,冰洞裏的寒冰倒映著灰藍色的光,形成一道綺麗而絕妙的風景。

木慈無心欣賞,只是呆呆地凝視著車窗,他望見自己的臉倒映在奇幻美麗的光芒之中,消融的冰渣隨著震動微微墜落,像一顆從眼眶滾出來的熱淚。

他確實見過不少死亡,可每個都跟余德明不同,他看著余德明在自己的眼前斷氣,看著對方露出感激的笑容,看著自己親手關上了門。

仿佛有一層黑霧,將木慈的心籠罩著,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木慈並不畏懼死亡遊戲,對生命的輕賤只會讓他憤怒,他真正害怕的是隨之而來的那些東西,那些美好的,燦爛的,讓人為之感動的事物,都被蠻不講理地粉碎。

就像余德明死去的瞬間,在木慈的大腦裏浮現出的並不是悲傷跟震驚,而是三十分鐘。

他做出了最有利的選擇,就像曾經做出的所有選擇一樣。

木慈閉上眼睛,眼淚很快從臉頰上滾落,滴在肌膚上,跟尋常的水珠並沒有任何差別,他很快用手擦去,躺下去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