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第五站:“死城”(21)

車內維持了長久以來少見的一次平靜,沒有人說話,就連苦艾酒都只是到車尾開了一扇小窗抽煙。

他們把車停在了郊區裏,木慈下車呼吸新鮮空氣,暴雨過後的空氣潮濕而帶著點沉悶,土地裏翻出的泥腥隨著被踐踏出汁液的青草一同混入鼻腔,談不上難聞。

木慈本該覺得累,得知某些重大信息或是遭遇打擊後,人們總是會覺得很累,可冥冥之中一種莫名的焦慮感反而令他的神經更加亢奮起來,他沒辦法像平日那樣放松,也沒辦法心安理得地去休息。

就在這個時候,左弦從車上下來,陪在他身邊。

“你們從來沒有交流過時間嗎?”木慈忽然發難,他深吸了一口氣,“從來都沒有?”

左弦只是泰然自若地回答道:“曾經有過。”

“曾經?”

左弦忽然說出一個極為駭人的數字:“兩百三十二天。”這讓木慈很快轉過頭去看著他,左弦卻仿佛沒有察覺到這炙熱的目光,而是繼續說著,“二十三站。”

“車上跟車下的時間流速是相同的。”左弦的聲音很平穩,開始解釋,“不論站點裏發生多麽詭異的事件,時間被拉得多麽長,就像是青旅那樣,我們花了絕對不止一個晚上的時間,可對於火車來講,那就只是一個晚上,我有做過記錄,按照火車的時間流速來,我來到這輛車上已經有兩百三十二天了。”

“這麽久。”木慈輕易地被他的話題帶走了,嘴唇稍稍顫抖起來,在過去近三個月的時光裏,他被迫去適應一種新的人生,接受命運再一次不受自己擺布,甚至這一次他都不是自願的,這種危險不像是體育,容不得爭強好勝,他只能麻木地隨波逐流,每一站都像是在消耗他的一部分,“我……很難想象。”

想想都覺得絕望。

左弦垂下臉,在黑暗裏微微笑了一下:“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是不是覺得我很討厭?”

“……確實有一點。”木慈遲疑地回答道,他不想撒謊,“不過那是因為我還不太認識你。”

“不用為我說好話。”左弦制止了他,用一種更悠閑平靜的語氣玩笑起來,“一開始還好,我很適應,後來意外得到血眼,搞清楚在我身上發生了什麽之後,我就變得很絕望。感覺就像是被迫在一所很危險的學校裏上課,我突然被抓進只有一個人的尖子班,這並不是好事,也不是火車對我實力的認可,而是一種變本加厲的折磨。”

他這種輕描淡寫的口吻讓木慈反而感覺更不舒服了,試圖說些什麽,卻沒辦法說出來。

“我開始變得很累,很疲憊,也許我現在還在這裏,下一秒又在別的地方,我也不能確定這種負面的狀態會不會讓我不慎死在某個角落裏,火車不給我任何時間準備,也不給我任何時間緩解。”

左弦靠在車頭上,那裏曾經被雨打濕,又因為長期行駛而蒸幹水分,看上去就像是才洗過一樣:“於是我開始過得很隨意,不再費心考慮任何人的感受,盡量給自己擠出一點喘息的空間,那麽這個空間裏也就只剩下我了。任何人在及時行樂的時候,都會變成討人厭的爛人,因為這意味著他們必不可免地會為自己而無視別人的感受 。”

“你不是爛人。”木慈笨拙地說道,“任何人有你這樣的經歷,可能會變得比你更壞。”

“我不是在給自己辯解什麽。”左弦轉過來,他這會兒把大半個身體都俯在車頭上,如果換個場景就會很像一位好看的車模,他慢悠悠又善解人意地說道,“畢竟無論如何,這是我自己的事,跟別人沒有任何關系,沒人必須要包容我。”

木慈再度陷入了沉默,他有點難過地看著左弦,如果他們互相不認識的話,聽這些話最多是讓人感覺到震撼,可當他意識到自己多喜歡眼前這個人的時候,這種感覺就變成了另一種意義上的痛楚。

“我們當時確實是同一批人。”左弦溫聲道,“差不多的時間線,我問到幾乎都快厭煩了,得到血眼之後,我就再懶得重復這些無意義的問題,反正他們過不了多久就會死,沒有幾個人能活下來,加上我們對下車毫無頭緒,所以沒人覺得這是個重要信息。”

木慈如鯁在喉,過了許久,他才愧疚地說道:“我不該在你身上撒氣。”

“比起撒氣,我倒是更傾向於把這句話理解成對我智力的肯定。”如果左弦想說甜言蜜語的話,幾乎沒有任何人能招架得住,他對木慈眨了眨眼,“我喜歡被你依賴,如果是其他人的話,我就得考慮考慮了。”

木慈短促地笑了一下。

一開始木慈只是想把左弦打發走,他現在沒什麽心情談話跟交流,可既然對話已經進行到這裏了,也沒有什麽必要再堅持己見:“我想過我們之間會有些差距,但是五年……太漫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