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第六站:“巴別”(10)(第2/2頁)

溫如水皺起眉頭,她隱約意識到了什麽,卻沒辦法抓住,只能懷著不安的心情點頭:“反正我們沒什麽要做的,去看看也好。”

她不能在木慈面前問左弦到底發生了什麽,難免會把那些她不希望讓木慈知道的事抖出來。

木慈是真心關心她的。

溫如水能感覺到,他期盼著她能好起來。

按照木慈的口述,車子很快就轉向,可是隨著窗外的景物飛逝,他的神情卻逐漸開始變得慌亂驚恐起來,臉色漲得通紅,不停拍打著車窗,試圖從這鐵皮造的囚籠裏掙紮出去,艱難地嘶吼起來:“停——停下來!”

“他恐慌又發作了?!他要你停車!左弦!”溫如水手忙腳亂地把木慈按在座位上,有些不知所措,“我要怎麽做,我要做什麽?!左弦,我們得帶他去醫院。”

木慈的表情實在太駭人了,溫如水的腦海裏回憶起相同的場景,那些人的面容已經模糊,可他們也是一樣的,莫大的恐懼感襲擊身心,她驚慌地幾乎帶著隱約的哭腔:“別死,木慈,求求你別死。”

“他只是在害怕而已。”左弦冷漠地回答道,看上去完全沒有停車的打算,“離死還遠著,更何況……”

他臉上露出譏諷的笑容。

“那也不是他的感情。”

“你在說什麽?什麽意思?”溫如水擡起頭看著他,驚疑不定,“你猜到了什麽?”

左弦緩緩道:“你還沒意識到嗎?我們過去的記憶根本沒有任何問題,那些新記憶是未來的,我們回到了這條時間線的節點上,所以那些記憶是支離破碎的。真正的木慈在努力讓他認清楚狀況,他們做出了不同的選擇,他們是不同的人,而這個選擇,注定了他們兩個人不同的命運。”

“你早就意識到了?”溫如水絕望地看著他,“你知道是火車有問題?”

“你記得他跟我們說過,他根本不知道什麽火車,而他近期做出最大的分歧就是有沒有上火車回家,這很關鍵。”左弦平靜地說道,“這不難猜出,另一個世界的木慈在幾天前才登上那輛一直盤桓在我們腦子裏的火車,經歷許多恐怖的事,然後又回到這個時間節點上。”

溫如水輕聲道:“你是故意的?”

“是他要直面自己的恐懼,他明明就知道我會做什麽選擇,仍然要我這麽做。”左弦很快就沉下來,“他真的不該為了保護另一個自己而暴露自己的弱點,我甚至都沒有回憶起來。”

別給我機會傷害你。

“你瘋了!”溫如水震撼道,“你想殺了木慈嗎?”

“恰恰相反。”左弦冷笑起來,“我在救他。”

木慈……真正的木慈。

溫如水在一瞬間明白過來了,她錯愕地凝視著左弦。

從一開始,他的好奇、興趣、不耐煩、喜愛,都是並不完全是對著木慈的,而是……而是因為另一個人。

他在乎的是那個意識裏的人,而不是這個活著的木慈。

“你瘋了。”溫如水喃喃道,“他不想留下來,這不夠清楚嗎?”

左弦充耳不聞。

一切痛苦恐怖的根源都是從那個站台開始,那是木慈的起點,他越恐懼,越憤怒,越害怕面對,就意味著他渴望活下來的幾率越大。

你會在一張即將被燒毀的紙上畫下蒙娜麗莎嗎?

你會在即將要被工程隊炸開的石頭上雕刻大衛嗎?

你會在被海水沖刷的沙灘上建造不朽的城堡嗎?

沒有人願意心血被浪費,更不要說是自己的性命。

人類是自私的動物,如果能夠有一個安全的國家供以棲身,沒有人想回到戰火紛飛的地帶,享受朝不保夕的痛苦。

盡管左弦還沒有想起所有的一切,可他確信自己對記憶裏的東西深惡痛絕,至於——

“木慈”正在苦苦支撐著自己的理智,不足為奇,他就是這樣的人,努力擺脫這一切鮮活的誘惑,讓世界回歸正軌,任由自己回到最深最黑暗的地獄去。

左弦要放下的,就是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後視鏡裏的木慈冷汗潺潺,看上去正在經受巨大的折磨,左弦平靜地停好車,為那張一模一樣的面孔而感到一瞬間的疼痛。

他仍然記得昨天那個晚上,不管在什麽世界,木慈總是個好人。

抱歉。

左弦想。

他有救你的權力,我奈何不了他,只好剝奪你被救的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