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第六站:“巴別”(11)

木慈在座位上一直過了很久才恢復過來。

他身體的每個部分都僵硬得像剛從冷凍室裏拿出來,肌肉緊繃,心跳加快,無盡的恐懼感在熟悉的景色映入眼簾那一刻縈繞在大腦當中。

這一切都還沒有結束。

溫如水跪坐在他身邊,眼圈微微泛紅,不過還沒有落淚,她從木慈的胸口起來,確保那裏沒有停止跳動,看到他呼吸放緩,才稍稍松了一口氣。溫如水的手柔軟而又溫暖,也很有力,扶在木慈的肩膀上,帶來了許多安慰。

“呼呼——”

車窗外傳來刮風的聲音,木慈艱難地直起身,他擡起頭往外看,仍然感覺到頭暈目眩,他下意識躲避,不願意看到那些景色。

那些的確不是他的感情。

木慈終於在一瞬間意識到他為什麽會產生那些古怪的想法,那些離奇的幻覺,還有那些血腥的回憶,那些都是來源自另一個不幸的自己。

在木慈選擇放棄火車的那一刻,做出相反抉擇的另一個世界誕生了。

另一個“木慈”坐上了火車,遭遇許多痛苦跟絕望,而現在只要他願意,就能輕易奪走木慈現在所擁有的一切。

就像薛定諤的貓,本該死去的貓為了活下去而殺死本該活著的貓。

可他不願意。

這才是讓左弦行動的原因,那些甜蜜的錯覺,那些怦然心動的感情,那些讓木慈沉醉的多巴胺從一開始就跟他毫無關系。

跟這些恐懼相同,都是兩個世界重疊而來的意外產物。

木慈打開了車門,他險些從車上滾下去,因恐懼而產生的尖嘯幾乎在大腦裏沸騰起來,視野模糊無比,他搖搖晃晃地避開溫如水想來幫忙的手,精準地找到站在廢棄站台邊的左弦。

對方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卻並沒有動。

左弦凝視著木慈,眼底並非完全毫無波瀾,他為了愛而殺人,卻並非是個天生的劊子手。

在極端的環境跟足夠的動機下,每個人都會殺人。

木慈的心已經徹底平復下來了,略有些驚訝自己竟然還能為對方的開脫,不過隨之而來的就是磅礴的怒氣。他倏然明白一點,平行世界並非沒有道理,既然有些世界的他們會是愛侶,那麽這個世界的他們,也完完全全可能是仇敵。

盡管左弦並不是把他當做這些劫難、絕望、痛苦的發泄對象,可不妨礙木慈現在非常惱火。

木慈走過去,直接一拳打在左弦的臉上,很快因為這個舉動艱難而費力地俯下身,而左弦沒有反抗。

他明明能夠反抗。這個想法跟陰雲一樣縈繞在木慈的腦海裏。

左弦只是悶哼一聲,臉上的顴骨青了一大片,看上去非常淒慘。

木慈倒不是不想繼續打下去,而是他沒辦法再出力,這個鬼地方像是吸食著他的所有精力,要不是他意志力夠強,也許在下車的那一刻就尖叫著往外逃跑了。

“你永遠見不到他了。”木慈陰沉著臉,在有必要的時候,他會變得非常致命且危險。

左弦的臉一瞬間變得慘白,難以置信地注視著木慈,嘴唇微微啟合,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而木慈只是把人甩在身後,覺得自己現在像在坐過山車,失重感跟恐懼使得大腦發白,幾乎什麽都想不起來,走到路口,攔到一輛出租車,昏昏沉沉地報出酒店的名字,直到出租車開離廢棄的站台很遠很遠,他才慢慢恢復過來,全身已被冷汗浸透。

這個討人厭的意外迫使木慈不得不立刻從酒店搬走,他不確定左弦會不會再上門來,可確定自己再也不想在任何有可能的地方見到這個人,於是選擇了提前退房。

由於剛剛的經歷,近期內木慈完全不想坐火車跟動車之類的交通工具,因此也沒辦法立刻離開這個城市。

這些讓人崩潰的記憶跟左弦冷靜的瘋狂幾乎要把木慈逼迫到極致,他利索地換了一家更好的酒店,價格昂貴,不過物超所值,它很幽靜,安寧,床墊也相當舒適柔軟,拉開窗簾能看到這座城市的一大景觀,晨起時能看到灘地上浮動著薄薄的霧氣。

到超市選購必需品的時候,木慈看到了架子上的啤酒,他本來走過去了,又退回來,仔細挑選,最後拿了兩瓶冰啤酒放進購物車,再去結賬。

三天又五個小時。

木慈回到酒店的房間裏,他坐下來,把兩瓶啤酒都打開了,好像另一頭坐著一個真實的人一樣。

“我很珍惜我這條小命。”木慈向虛空敬酒,“不管怎麽說,還是挺感激你的,老實說,我也沒想過我還會有一天見到其他世界的自己,那些事……我想是挺不容易的。至於你那個男朋友……”

說這句話的時候,木慈感覺到心裏好像被什麽東西紮了一下。

“這麽說可能會顯得有點不要臉,好像是在自賣自誇,可我也管不了那麽多了。我的意思是,你明顯是那種能從地獄裏爬出來的人,而你的那個男朋友我看快要跟地獄互相消化了。”木慈猛然灌了自己一口酒,試圖用酒精壓下心底的酸澀,誠懇道,“不過他很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