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第六站:“巴別”(18)

對話結束得很快,並不是每個人都像左弦這麽瘋,三言兩語就能確定自己要做什麽。

左弦謙和地讓出時間,供以木慈整理信息,理清思緒,如有必要,還可以找溫如水談談相關的事情。

從這個世界的左弦投水那一刻開始,他回到火車上的命運已然注定,憤怒跟焦躁都無濟於事,棋差一招,輸得理所當然,於是所能做的只有欣然接受這個結局,好好度過接下來屬於自己的私人時間。

左弦到外面去逛了逛,公園裏有不少植物都開花了,氣味馥郁得過頭,不過他站在外頭,倒是覺得味道正宜人,陽光灑落下來,暖洋洋的,聞著隨風而來的絲縷香氣,洋溢著生的希望,他幾乎要落淚,又覺得身邊應該站著一個人。

他的手不該是空的。

可理智讓左弦希望這只手能永遠空下去。

太諷刺了,這個和平美麗的世界在過去的二十幾年裏沒能教會他什麽叫愛,卻在火車這種地獄上得到了。

到晚上的時候,左弦已經煥然一新,他換了套新衣服,找到一家不錯的餐廳,享受一頓豐盛的晚餐,他沒有攜帶女伴,顯然不是約會,因此有個別較為大膽的單身女性試圖來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擴展交際圈,他都一一婉拒了。

等到用完餐,左弦很愉快地起身結賬,他重新走在星光之下,看著車水馬龍,霓虹華彩,平靜地沒入到人海當中去。

左弦曾經很喜歡孤獨,孤獨聽起來並不完全是一件壞事,它起碼能讓你清凈,完全掌控自己的時間,安排自己的行動,而不是被另一個人支配著四處亂轉,他喜歡命令別人,而不是被人命令,可對方要是完全順著他的意思來,他還不如一個人待著。

他本不該覺得這麽寂寞。

人群太嘈雜,每個人都在講自己的人生,失戀、心動、家庭矛盾、學習難題、加班、相親等等,左弦習慣收集各種各樣的信息,他聽見每個人的聲音,將那些信息清晰地剝離出來,整合成毫無意義的情報,一層又一層,像是貼在奶茶杯上不同的標簽,直到厚得開始起卷,再被一把撕下來丟出去。

左弦必須找點習慣做的事來排解自己的焦慮,他找了一張椅子坐下,任由人流從眼前流過,像奔騰不息的河水,他凝望每一張面孔,那些布滿疲憊、憔悴、興奮、喜悅、憂慮的面孔上沒有任何恐懼。

於是那些人的面孔都變成了木慈的臉。

左弦胸膛的某個部分在無聲的哀鳴著,他本該是這些人當中的一員,會在某個日子裏遇到木慈,像個三流的愛情電影,經歷一見鐘情、熱戀、磨合等等惡俗老套的情節,最終永遠在一起。

又也許,他們永遠不會相遇。

左弦閉上眼睛,耳朵仍然在接受大量的無用信息,他身處於人類組成的海洋之中,卻如一條擱淺的鯨,奄奄一息。

……

在木慈過往的幾十年人生裏,從來沒有一次想過尋死。

倒不是說木慈無憂無慮地長到現在,他也曾經被社會狠狠毒打過幾次,跟父母發生激烈的沖突,跟朋友產生過矛盾,被高壓的訓練折磨得生不如死,可是自殺這個選項,從來沒有出現在他的腦海裏。

在這個精神壓力越來越大的社會環境下,木慈異常健康地茁壯成長,成功把神經訓練地跟自己的肌肉一樣粗。

因此他從來沒想過會在這個年歲,因為平行世界的自己很可能會把自己取而代之這麽離譜的理由,思考自己該怎麽自殺。

割腕顯然不是個好主意,這不靠意識所轉移,如果對方終於從瀕死的範圍醒過來,卻跟著身體一起完蛋,那不叫雙贏,叫同歸於盡。

而且會給酒店帶來很大麻煩,事後清理的時候,總不能說自己是流鼻血了。

溺水相對安全,不過考慮到木慈的老本行,他很懷疑這一點能不能成功,老話說淹死的都是會水的,在這個狹窄的酒店衛生間裏應該不能通用。

木慈憋氣在洗手台裏泡了幾分鐘,擡起頭來宣布這個辦法毫無作用,甚至還嗆了幾口水。

水放得太滿,已經有不少溢出到地面上去,木慈抓了抓濕漉漉的頭發,免得它們阻礙視線,眯著眼睛去找防滑墊吸掉地面上的水,結果冷不防踩在水裏,腳心一滑,腦袋頓時磕在了洗手台上。

劇痛讓木慈的意識瞬間恍惚起來,黑暗跟燈光開始互相重疊交錯,混亂地在視線上搖曳,他跌跌撞撞地穩定著身體,意識卻在遊離,在被拖入黑暗之前,他撥通了左弦的號碼。

接通的瞬間,木慈的眼前徹底黑了下去,意識也在這一刻消散。

等到再醒來的時候,身體已經換了主人。

“發生了什麽?”

木慈微微哀鳴著,下意識環顧四周,看到並不算陌生的擺設,狼狽不堪地任由自己倒在枕頭裏,大腦仍然不間斷地傳來一陣又一陣的疼痛感,尚且可以忍受,左弦就坐在身邊的椅子上,手裏還拿著跟醫院格格不入的時尚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