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逆著光,喬南期的大半張臉都藏在陰影中,趙嶸只能感受到這人掛在他身上的視線。

後座寬敞得很,他們之間還足有一人的寬度,偏生這距離拉長了喬南期打量的目光,沉甸甸的。

趙嶸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也顧不上他頭上那撮不聽話的頭發了,舉著的手緩緩放下,撐著略微冰涼的座椅表皮。

他低著頭,避開喬南期的目光,余光掃見這人的手離自己很近,下意識便往回縮了縮。

以前還抱有期望的時候,喬南期這樣特意朝他投擲而來的目光都能讓他欣喜。現在沒什麽留念,直勾勾的視線好像注了千金的重量,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趙嶸轉頭,看向窗外。

他本是為了躲喬南期的視線,可看著看著,不自覺認真地看了起來。

雨還沒停,路面濕答答的,車輪碾過掀起水珠,帶起一陣窸窣卻沉悶的聲響。

窗上掛著細密的雨滴,遠處陰沉沉的,眼看夜色就要落下,車水馬龍都蓋不住鋪天蓋地的沉郁。這本該是個天然就讓人心情低下的日子,眼前的車窗也緊密地關著,可趙嶸卻覺得自己好像已經透過車窗,聞到了外面潤著濕氣的空氣和綠化帶上的草木香。

過去十年,他若是有機會和喬南期並排坐在車的後座,滿心滿眼都是身側坐著的那個男人。此刻轉過頭來,才發現另一邊也有風景。

他看著看著,已經開始想,《歸程》劇情結束以後,他要去做什麽。

陸星平那邊的事情必然要解決,但他還有自己想幹的事情。

這些年,為了不被他那兩位堂哥明裏暗裏針對下手,他一直都很“盡職盡責”地做一個紈絝——白天在喬南期公司裏眾目睽睽之下混日子,晚上在那些公子哥堆裏繼續混日子。但這些年他也並不是什麽都沒有做。

他可以……

“頭發怎麽回事?”男人的聲音突然傳來。

趙嶸看了看後視鏡裏自己那措隱約翹起來的頭發,說:“睡覺壓的。”

這話無異於說了他出門前在躺著,根本沒有做什麽準備。

喬南期眉頭微皺,方才升騰起的那麽一絲詢問的心思也沒了。

趙嶸一直都是這樣。

他淡然道:“下次早點準備。”

趙嶸點了點頭,十分順從道:“好。”

反正結婚協議裏面寫了,他在喬南期繼承權不穩定的時候和喬南期保持婚姻關系。等劇情結束,別說繼承權了,整個喬家都是喬南期的,結婚協議上他的義務早就履行完了。

他們其實沒有什麽法律關系了。

本來就沒什麽下次。

趙嶸應承得快,喬南期表情稍緩。

和趙嶸在一起,趙嶸能潤物細無聲地在他的生活中找到一個合適的位子,不打擾人,就那樣待著。但凡他說什麽,趙嶸即便不想幹,也不會和他犟。

他和陳家的人就沒有一個能好言好語的,趙嶸也完全不是他會喜歡的類型——金玉其外、敗絮其內,但卻能意外地讓他放心。

喬南期沒再說什麽。

趙嶸也沒有和以前一樣沒話找話,一昧地看著車窗外頭。

車裏平靜得很反常,可喬南期和趙嶸的神情卻又一切如常一般。

星河披著夜色而來,司機開著車,穿過楊城的燈紅酒綠,足足開了快一個小時,才來到喬家在郊區的一個老宅。

這本來是喬南期母親在世的時候,他們一家三口住的地方。她喜歡安靜,賀南也就陪著她在遠郊住著。可是後來喬南期的母親去世,喬南期和賀南的關系一落千丈,賀南搬到了自己名下的房產,喬南期也搬到了昌溪路那個小房子裏,這裏徹底空了下來,這些年來整個宅子裏一直住著的,反倒都是一些傭人 。

只有在這個時候,賀南和喬南期才會過來,整個房子燈火通明,活脫脫像一幕戲,只有特定的場景來臨,特定的演員到了,這幕戲才開場。

虛偽而又真實。

車子剛停,就有人撐著傘來到車身兩側,給趙嶸和喬南期打開了車門。

一下車,喬南挺拔的身型站在傘下,撐傘的傭人不得不擡高了手臂。

趙嶸把傘柄接到了自己手中:“我自己來吧。”

喬南期沒有等他,已經往前走了一段。趙嶸只好拿過傘,快步跟了上去。

他雖然跟在喬南期的身後,只能隔著細細的雨幕看見這人傘下的背影,但不用看趙嶸也知道喬南期此刻的表情。想必是陰沉的——因為撐傘的那個人戰戰兢兢的。

這也正常,喬南期每次見賀南都是這一副死樣子,更何況是在這種能勾起回憶的地方。

這裏莫說是喬南期,就是趙嶸,每次站在門前,也總有種恍惚的感覺。

喬南期是因為生母,他是因為喬南期。

他也曾經在這裏……待過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