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良久。

屋內一點聲音都沒有,甚至連呼吸聲都需要仔細捕捉。

近乎凝成實質的沉悶氣息差點把小吳壓死,他在一旁,走也不敢走,留也不知道該不該留。他總覺得他們先生現在肯定不想讓人看到,可他連發出聲音都不敢,動也不敢動。

喬南期低著頭。

他的面前,是過往歲月中,可以找得到的趙嶸十九歲前的成績單。那是即便喬南期早已忘卻了學生時代,都能一眼看出優秀的數字。

還有那一個個寫在紙面上的獎項。

一張復印出來的資料上,少年的證件照貼在右上角,即便只有這黑白的顏色,也仍然擋不住那張幹凈面容呈現出來笑容的美好。

朝氣、純凈。

那是他這些年來本該可以再次看到,卻因為自己遮住了眼睛、放棄了聆聽,而再沒見到的趙嶸。

他曾經當著趙嶸的面,說出“廢物”二字。

也曾經在以前無數遍聽到他人的輕視時,漠然地掠過那些別人對趙嶸的評價:草包、廢物,紈絝,沒出息……

可這些輕視,不過是一個無依無靠、半路被認回陳家的私生子為了保全自己的委曲求全。

一字一句都是趙嶸的苦痛。

可他不僅沒能將人護在身後,沒能將這些苦痛剜去,反倒同陳大陳二那些人一般,朝著這傷口,冷漠地倒下鹽水。

倘若他早些發現,亦或是早點明白,他本可以在五六年前便護著趙嶸,讓趙嶸從不停歇地耀眼著。

像是這照片上留住的少年一般。

明亮如寶劍出鋒,溫皎如利刃斷水。

喬南期感受到自己眼眶有些濕。

他本該早就習慣在人前隱藏一切情緒。

從喬安晴走後,他一開始完全控制不住的噩夢、驚醒、暴躁,都後來逐漸調整回來,即便會有失控的時候,他也可以隱藏得很好。

他對此早有經驗。

可是現在,他知道小吳在旁邊看著,卻連揮一揮手,讓小吳先出去的精力都沒有。

窗外飛鳥擊破長空,帶著一聲短暫的啼鳴閃過。

浮雲俯瞰著蒼蒼茫茫中的喧嘩,卻仿佛在聚散間無聲地走過了不知多久。

他曾以為過往人生中每一個無足輕重的瞬間,拼湊在一起,竟然足以讓他萬箭穿心。

他足足平靜了好一會,才對小吳說:“你先回去吧。”

小吳松了口氣,卻說:“還有一件事……”

“說。”

“今晚有一個商業晚會,是我們不太涉及的方向,所以您之前收了請柬,但沒打算去,”小吳從那一堆和趙嶸有關的資料底下挪出邀請函,“但我這幾天查趙先生有關的消息,查到現在,打聽到他也會去……”

喬南期看了那邀請函一眼。

他的嗓音已然沙啞了起來:“我知道了,你幫我準備一下。我先看看這些。”

小吳這才如蒙大赦地離開了。

-

星河點落。

古典的鋼琴曲夾雜著小提琴聲響起,在寬敞的晚會現場悠揚回蕩。

觥籌交錯,細碎的交談聲融在樂聲中。

這個商業晚宴的現場並沒有布置得多麽奢華,卻連放在角落裏的高腳杯、地毯邊角平整的壓紋都透露出無可挑剔的精致。

低調卻張揚。

趙嶸站在演奏台下,手中舉著高腳杯,杯裏躺著清香的橙汁。

他難得穿上這般正式的禮服,墨黑色的西裝襯得他愈發矜貴,貴中卻不失清雅。

他看著台上演奏的人,時不時抿一口橙汁,安安靜靜地聽著身邊的人說:“……等我把楊城這邊的工作解決,我再找人來和趙先生詳談注資問題。”

說話的人一身西裝革履,比趙嶸要高上半個頭,應當和喬南期差不多。他的五官頗為鋒利,眼窩深深,一雙劍眉淩厲非常,不難看出有一些西方混血。

這人不是楊城人,只不過是想在楊城做些項目。阮承雖然根基不在楊城,論家世,不比喬南期夏遠途之類的人差。

阮承是趙嶸通過劉順的父母認識的。

這半個月來,他和方卓群聊了聊,想著既然現在喬南期應該也不會對付他,陳大陳二也出不來了,他不如放開手腳一些。

曾經錯失的那些自由隨性,如今為何不給自己補回來?

他一直都想做一個隨心所欲的人。

他想拿著錢在竹溪紮穩腳跟,做一些娛樂業開發方向的投資,下定決心便開始做了。正好劉順家裏就是做這方面的商業開發,他自然不會浪費,通過劉順的引薦,同劉順父母談了談。

但劉順家裏對竹溪那一片地方沒有了解,只能給趙嶸一些這方面的經驗,並且把這幾天在楊城商談項目的阮承推薦給了趙嶸。阮承家就在竹溪附近,又剛好和趙嶸要發展的方向吻合,在劉順父母的牽線下,兩人便約了這場晚會見一見。

趙嶸本來以為,這第一次談,多少是要碰壁的。他甚至做好了長久拉鋸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