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夜的夢

“我……”

我沒有。

久作想要這麽說,但他卻張不開口。

歸根到底,當你可以輕而易舉地傷害別人,而且曾經傷害了很多很多人,多到你已經習以為常並且不再放在心上的時候,你是無法做出“我絕對不會傷害某個人”保證的。

迪克在久作的心中是不同的嗎?是的。

他是第一個對久作說出“我們是朋友”這樣的話的人,是少年的第一個同齡人玩伴,他看向久作的眼神中沒有畏懼,沒有警惕,沒有厭惡和冷漠,他是那樣溫暖和友好,就像一小團暖洋洋的,可以看得見摸得著的陽光,驅散了少年心中的一小片陰霾,搭建出一小塊明亮的營地。

可正因為他如此特別,所以少年才無法做出這樣的承諾。

從小到大的經歷令少年的思維不同於尋常的人,從某些方面來講他表現得像個孩子,但有些時候孩子會比大人想得更加明白。

久作曾經有過一只小狗,是一只毛茸茸的,深棕色的迷你泰迪,他太喜歡那只小狗了,天天抱在懷裏不離手,直到有一天那只小狗不小心咬傷了他的手指。

那只小狗後來怎麽樣了呢?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它再也不會回來了。

那些人,要麽就是壞掉了,要麽就是不見了……總歸是不會再好了。

有關夢境中的馬戲團男孩是否不會被自己弄壞,久作心中有過美好的憧憬,亦或者說是僥幸,但今天,面對瑪麗的質問,少年對自己的信心動搖起來。

他真的不會傷害到迪克嗎?

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嗎?

他不能確定。

他只能沉默。

曾經的他,有父親,有森先生,這些人會幫他料理好之後的一切,他只要完成自己的任務就可以了。

哪怕是在港口黑手黨,他闖了大禍的那一次情況下,他也沒有真正見到過【腦髓地獄】所造成的慘烈的場面。

他從沒有面對過受害者的質問,也沒有一次為自己的能力說過一句“對不起”。

他做錯了什麽了呢?他只是想要和大家“一起玩”而已呀。

但此時此刻,當少年開始思考起這些問題,他很快就在朦朦朧朧中意識到了一個問題的關鍵。

他的能力,除了太宰先生的【人間失格】,還沒有人能夠成功解除過。

也就是說,如果夢境中的迪克真的會被他影響,他能做的最好的舉動,就是遠離他。

離得越遠越好。

少年張開口,正欲說話——

“嗯……嗯……你的意願我已經聽到了。”那個吉普賽女郎點了點頭,轉過頭,對瑪麗神秘兮兮地說道,“這位女士,你誤會了,這位男士他並沒有傷害你的孩子的想法,他只是一位失去孩子的可憐父親,錯把你的兒子認成了他的孩子,我告訴他他的孩子已經去往天國,現在只需要將這位亡靈也一起超度,我保證,他不會再來找你的兒子了。”

“是這樣嗎?太好了,那就麻煩您了!”瑪麗感激道。

“只是……超度亡靈需要消耗我的法力……作為一位女巫,我的修煉也不容易……”吉普賽女郎坐直了身體。

“當然!”瑪麗連忙從隨身攜帶的女士皮包裏掏出了幾張美鈔。

“驅靈和超度亡靈可不同,看看這位可憐的先生,他一定已經在這裏徘徊了許多年了,想要令他升上天國,光靠這點……咳咳……可能不夠。”

瑪麗猶豫著,將包裏最後幾張美鈔也放到了台面上。

下一秒,一只留著長指甲的手就捏住了那幾張美鈔。

吉普賽女郎對她吟吟一笑,將美鈔藏進自己的胸口,然後站起身來,順手從桌布下取出一個袋子。

久作眼睜睜看著她用白色粉末在自己站的位置畫下了一個奇怪的圓形法陣,然後沿著外圍依次放下了一個燭台,幾塊水晶,一把造型古樸的小刀和盛著水的高腳玻璃杯,然後她舉起脖子上的項鏈摩挲著,在他的面前低聲呢喃了幾句。

“離開吧離開吧,你的孩子不在這裏,離開吧離開吧,你的孩子不在這裏,去天堂吧,你們會在那裏團聚……”

又神神叨叨地念了一會兒,女巫睜開眼睛。

“他已經離開了。”

久作眼睜睜地看著她擺出一副“略微疲憊”的表情,像是請走了那位不存在的“父親”對她而言是個多麽沉重的負擔似的。

“你和你的孩子已經安全了,女士。”

女郎從地面上舉起那個燭台,坐回位置上,從一旁的牌堆裏掏出一張空白的卡牌,用沾著紅色的顏料的羽毛筆在牌面上畫下了一個復雜的奇異符號,然後將其放在了燭火上燒掉,與此同時,她從自己的手腕上摘下了一條黑色的手繩,繩子上掛著一個同樣符號的銀色墜子,她將墜子懸在燭火上旋轉著,直到卡牌被燒成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