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恰似黃粱夢(第4/5頁)
“少爺,您方才吩咐我準備午膳,三娘正要去呢。”那丫環吃吃笑道,“您好生看著別讓他們摔壞,小女子先行告退了。”說著,她衣擺飄飄往後廚去了,丟下在原地與孩童們大眼瞪小眼的金烏。
見丫鬟不理睬他,再加上剛被木嬸兒給了個嘴巴子,金烏心情自然不暢。但還沒等他開罵,小毛孩們便你一言我一語起來。“三娘走啦。”“散了散了,生氣的金少爺不好看。”
“對了,小元!”其中一個孩童叫起來。
聽見有人叫他名字,被拖到柴房門口的王小元愣愣地擡起頭來,那孩兒對他喊道:“明日有京城的武師要來這兒看咱們練武,辰時可記得來武館門前啊!”
京城的武師!王小元一聽眼睛發亮,像落了幾顆星子。
木嬸把少年仆役扔進了柴房,擦了把手回頭對金烏說:“少爺,明日還去武館嗎?”
“去個屁啊,”金烏脫口而出,見木嬸伸手似是又要打他,趕忙清清嗓子道。“哼,京城的狗…官來這種鳥不拉…蛋的地方哪裏有什麽好居心?不去了不去了!”
王小元卻眼巴巴地望著那群孩子們,忽而覺得睡一晚上的石地磚也值了。他打定心思,明日卯時一到,柴房的門鎖一開,他就如脫兔般飛躥出去。
但金烏似是已經猜到了他的心思,慢悠悠地踱到了柴房門口,陰陽怪氣地對木嬸道。“木嬸兒,先把兩天份的柴火取出來。”
這話令王小元如墜冰窟,金烏壞笑著一字一句對他說道。
“我改主意了,關你兩天。”
——
月朗星疏,寒霧湧動。王小元蜷縮在灑著月光銀輝的石板上,只覺得夜半寒氣入骨。遠處傳來尖利而寂寥的烏啼聲,更讓他感到瑟索。
他閉了眼靠在雜亂的柴火枝葉間,身子抖得像篩糠一樣,牙關也直打寒戰。柴房裏又幹又冷,除小窗內透來的月光外狹窄昏暗,讓人易生妖魔恐怖之念頭。王小元就給自己念起了那些從說書人那兒聽來的詩句。
他從李太白的詩裏一句句念下來,他本是不大識字的,可有些詩聽人吟得多了,也會念上一兩句。於是他念“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讀“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頓覺身飄心輕。
越是在心底裏念想,王小元的胸腔裏就越是騰騰沸起,身子骨也不見得那麽冰涼酸痛了。
但與此同時,他也回憶起過往——他是金家的家生奴仆,生於金家,長於金家,身份自是比其他雇工低微的,旁人向來都是連多看他一眼都不屑。
他還聽說自從自己幾年前上山打柴被鬼怪迷了心竅後,人便變得癡呆迷糊起來,記不大清以往的事。
現在呢?金少爺常對他吹毛求疵,刻薄相待。木嬸疾言厲色,不曾體貼。其他的仆從待他有如陌路飄萍,他就像株孤苦伶仃的小草,不知何處是他的歸依。唯一對他好的,恐怕只有——
王小元正胡思亂想著,忽而聽得在林葉沙沙聲中傳來一道細小的“喀嚓”聲,他擡起脖子來,驚詫地發現先前緊鎖著的柴房門被推開了,一張俏麗的臉在月光下顯了出來。
“沒睡?”
來者正是金烏的貼身丫鬟左三娘。看王小元呆若木雞,她便俏皮地吐了吐舌頭,將鑰匙順手別在腰間,悄無聲息地溜進了柴房。王小元這才發覺她手上捧著食盒。
左三娘將木盒在他面前放下,自己也雙手垂坐,一邊笑道。“我給你送飯來啦,你可別聲張。”
王小元心裏大為感激,他方才正恰想起她,沒想到人就翩然而至。三娘雖說也是家仆,但容貌妍麗,氣質出挑,一對杏仁似的大眼撲棱撲棱,櫻桃小口旁時而掛著狡黠而機靈的微笑,在孩童們眼中活脫脫一位蓬萊仙女。
每每被木嬸和金少爺責打,她總會偷偷送來些藥膏吃食,對他溫言溫語。此時夜深人靜,一見她的婀娜身姿,王小元那顆懵懂的少年心不禁撲通跳動起來。
他趕忙三五口將木盒裏的飯菜扒進嘴裏,見三娘笑語盈盈,他臉上更是臊得發紅,便一胡碌將口裏的米飯仰脖吞下。末了,畏畏縮縮道。“你……你待我真好。”
聽他這話,左三娘微微一愕,笑意像一汪清泉般在她臉上漾開來。她歪過腦袋笑道。“我待你好?那…你喜歡我不?”
她說得大膽,直讓王小元腦袋發燒。他只見過那些扭扭怩怩、向意中人送相思豆的含羞女子,哪裏見過這般直白的女孩兒?少年咬著嘴唇,半晌才囁嚅著道。“喜……喜歡。”
不想左三娘又問道。“那你喜歡木嬸和金少爺不?”
王小元語塞了。他左右為難,作為下仆自然是要顧著主子的面子的,若是在旁人面前,他得說“喜歡”,但這兩人平日又對他刻薄,良心情理上說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