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恰似黃粱夢(第3/5頁)

“你想問老夫為何做這個糖人兒?”老漢咧嘴一笑,“大俠要做,惡人也要做,手藝活分什麽善惡!而且你若是看他慪火,一口喀嚓嚼碎咽了肚裏也解氣。”

王小元左瞧右瞧,將糖人重新包好收起,畏畏縮縮地向老漢鞠了三次躬,這才小心翼翼地挪步往回走了,每走一步還要悄悄回頭向老漢看一眼,露出感激又迷糊的笑容。

老漢拾掇拾掇自己的糖人攤,將扁擔重新擔回肩上。看著小仆役走遠的方向,他又放聲大笑了一陣,挑起擔子悠然遠去了。

仔細一看,那扁擔卻不同尋常,雖說遍布泥汙塵灰,卻可分明辨出是一條碧綠光滑的綠竹棒。

待王小元回到金家府上時,日頭已上三竿。

這回他出門是為抓藥。平日裏幹不了什麽細致活兒,他便偶爾被金少爺使喚去跑腿。但壞事的是每次出門總得耽擱上好久的行程——這回被茶館裏的說書勾去了魂,因而總歸免不了一頓責罵。

少年仆役惴惴不安地踏入金府。果不其然,他左腳甫一落定,一個沙啞的公鴨嗓就迎面撲來。

“王——小——元!”

王小元渾身一顫,身板忽地繃直,冷汗直冒地看著一只腳從書房門裏伸出來。

來人正是脾氣暴躁的金少爺,但見他著一肥大袖衫,邁起步子來一步三晃,甚是滑稽。蓬亂頭發下,一對狐疑又沖人的吊眼正直勾勾瞪著他。

這主子單名一個烏字,脾氣不順,聲音又聒噪難聽,因而縱使富甲一方也免不得遭嘉定孩童們冷嘲熱譏。

金烏三步並作兩步,氣沖沖來到這小仆役面前,奪過他手裏的藥包,又在他肩上狠狠推搡一把,嚷道。

“藥鋪子就幾步路,瞧你野了多少個時辰?上哪兒去了!”

王小元囁嚅著說不出話,金少爺眼尖,一下瞥到了他手裏用紙包著的糖人兒,便毫不客氣地搶過來把紙撕開。

少年仆役只覺得心頭砰砰開跳,見那玉白刀客和黑衣羅刹的糖人被金烏粗暴地攥在手裏,他更是慌得六神無主。

金烏盯著那兩個糖人半晌,皮笑肉不笑道。“倒是有點像。”

不等王小元答話,他就揮揮那兩個糖人,不容置疑地說。“這兩個,給我。”

王小元張口結舌,伸手想去摸那來之不易的兩個糖人,金烏卻壞心眼地一伸手,把玉白刀客藏了背後,嘴裏哢嚓哢嚓咬起了另一個糖人兒,不一會兒就啃了個精光。末了抹抹嘴角的糖跡,用那難聽的嗓門大聲嚷道。

“木嬸兒,把他關柴房裏去,今晚別讓他碰一粒米!”

“哎——”

一個身軀肥胖,面容兇惡的婆子似是騰空冒了出來,她著對襟紅褙子,眉頭描得通黃。

木嬸二話不說,架著王小元臂膀就往柴房拖。她力如蠻牛,臂似冷鐵。王小元一見她就胳膊腿直打哆嗦,完全動彈不得。

那婆子邊拽著他邊責怪道。“少爺要你幾時回,你一刻都不得耽誤!你這呆瓜崽子,這個月幾次去柴房啦?”

王小元數了數:“十二次。”

木嬸當即抄起一旁的笤帚,將他一頓好打。王小元抱頭鼠竄,卻也結結實實挨了幾下。

見他面色虛白的樣子,金烏幸災樂禍地扯著嗓子道。“我告訴你,王小元。下次再敢晚回,我就打斷你的狗腿。”

說來也奇,他這話一出口,木嬸的手忽地像面筋一樣抻長,“啪”的一下給了金少爺一個嘴巴子。

正當金烏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掌打懵了頭時,老婆子粗聲粗氣道。“少爺,嘴巴放幹凈些。你這般汙言穢語,怎對得起金家威名?”

金少爺氣急敗壞,但就連他也被木嬸的兇惡面相嚇得後退幾步。只見木嬸臉上皺紋層層疊疊,細密的褶子裏藏著對小眼,兇光大盛,直盯得人脊背發毛。

在木嬸面前,他也只能訕笑道。“王小元,下次再敢晚回,我就……就讓你下身有害!”

一旁的丫鬟忍俊不禁,嘴捂上了,笑聲卻可捂不住。

這時院墻上也忽地多出幾個小腦袋,一個拖著鼻涕的垂髫小兒嚷道:“瘸子要打瞎子啦!”

“金少爺是瘸子!”

“走得慢,像烏龜。”“不對不對,嗓子啞,像公鴨子。”

聽他們七嘴八舌的議論自己,金烏氣得跳腳,用手指用力點著他們道。“你們統統下去,這墻是給你們爬的嗎?”

“那這墻是給金少爺爬的咯。”

“噓,瘸子爬不動!”

孩童們絲毫未被金烏的怒氣嚇到,繼續大大咧咧地嘲笑道。

原來據說這金少爺的右腿天生短一截兒,走起路來一瘸一拐搖搖晃晃,再配上那幹癟的嗓門,確實像足了鴨子。

金烏聽得火冒三丈,撇著嘴對身旁的丫鬟說道。“三娘,你去把那群小賊骨頭弄下來,看我不好好收拾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