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 未減去年冬(第2/3頁)

這一摸,他才碰到了那人冰冷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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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立天在金府前廳裏踱起了步。

他此時身上一片狼藉,肩頭發上盡是雪屑,艷紅衣裳上暗紅血色斑駁,那是王小元第二刀幹的好事。在風雪中立了如此之久,又受了傷痛,若是身子虛弱的人早已昏死過去了。

但武立天不覺得冷,也不覺得痛,他只靜靜地盯著懸在翹頭案後方的旗幟,神色郁郁。

無論是達官貴人,還是富商巨賈,皆愛在廳堂裏掛些山水畫兒,來顯擺自己家藏金穴、有別流俗,武立天早時常與官場人打交道,見得多。但這金府卻不同尋常:中堂上掛著一面軍旗。

這軍旗邊角破爛,色卻極純,黑為底,白為字,其上書一“金”字。這本是最最常見的朝廷征旗,看起來是將金木水火土五行旗拆了開來,單拿一面“金”旗。

這旗擺在氣派的金府裏顯得格格不入,但武立天知其掛在此處的緣由。

因為這府邸的主人是金老將軍金震。

說起他來,朝堂無人不曉:數充總軍官,歷盡征伐,最後功滿致仕,在閑居數年後逝世。其功力之深、德望之重,便是武林盟主武無功也得敬他三分。說實在話,武立天實在無法將這力比刑天的神仙人物和那飯桶一樣的金家少爺聯系起來。

那廢物少爺是金老將軍的孫子?青年只覺好笑,但轉念一想,雖然平日不多用,金家卻有間敞闊武場。掛在外邊兵器架上的兵戈看似是些粗制濫造貨,但拿去修繕的皆是好刀好劍,他隱隱有些訝異,看來這府邸看似守備松懈,實則有條有理。

他漫漫想著,忽見一只腳從側邊屏風後踏了出來,緊接著是一個一頭亂發的腦袋和一張怒氣沖沖的臉——來者正是方才被武立天在腦中非議的金少爺。

原來方才青年武師和王小元一戰之後,金烏心急火燎地要木嬸扶小元上藥去了,自己在院裏嘟嘟囔囔地扶那些破落的海棠,又轉去下房裏拾掇。看武立天沒有分毫要包紮傷口的意思,這小少爺也只沒好氣地攆他上前廳來歇息。現在約莫是安排妥當了,這才有閑情來會武立天。

“武大人,您隨意…”金烏進了前廳,一開口便語氣不善。不過話沒說完他就收了口,打量了一番渾身雪與血的青年才道。“…站。”

武立天不管他,兀自往官帽椅上一靠,便舒舒服服地坐了下來。別人要他坐,他偏要站著,現在金烏嫌他身上臟汙不願他坐,他偏偏就愛坐了。“金公子不必擔心,我看你這椅子也是陳年物件,改日奉上兩把新椅。”

“有些東西可新不得,”金烏眉頭微動,斜著眼看他道。“比如大人坐的這把...骨董。”

青年武師嗤笑一聲,他性子倨傲,雖知自己坐的是古物,身子卻一動不動,只道再怎麽樣臉上也萬不可慌了神。於是索性話鋒一轉,重重抱拳道。“失禮,在下方才想起,還未正式與公子交結......”

金烏生硬地打斷了他的話,敵意盡顯。“不用介紹,我認得你。你割了鄉裏武館的牌匾、府門外的燈籠,在院裏挖了幾個坑,壞了幾把劍,還拔了幾株海棠。”

武立天不以為意,反覺得金少爺小肚雞腸、斤斤計較,他自幼便在越州那邊的武家宅子裏胡亂惹鬧,今日一事倒也不值一提了。他有意嘲弄金烏,便道。“你認得我,我可還沒請教你尊姓大名呢…你是叫金鳥還是金雀兒來著?”

這話一出,金少爺額上青筋暴起:“我姓金,單名烏!烏木的烏!比鳥字少一點!日中踆烏!所以說你們這些武人真是五大三粗、目不識丁……”

武立天道:“這倒沒錯,你比起那些鳥雀來還要有眼無珠多了。”

知他又是在開自己名字的玩笑,金烏可真是氣不打一處來,直氣得一屁墩兒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也不說話,只歪著嘴往門外看。也不知是為圖方便還是他壞心眼,縱然外邊風雪大作,此處仍是門洞大開,即便是武立天筋骨健朗,人也漸覺寒意。金烏倒也凍得牙齒戰戰,但仍倔著不肯關門。

他倆在沉默中坐了約莫半柱香的時間,武立天終於按捺不住心頭躁動,開口問道。

“你府上的王……”

“不知道。沒甚出身。就是個下仆。”金烏立馬接口。“你要他去你那兒跑腿?沒門!”

他翻了個白眼。“再說你把他打成那鬼模樣,我又得白貼藥錢工錢哩。”

這答話簡直欲蓋彌彰。武立天本想再試探一下金少爺對王小元的態度,但這小子竟是一點也不想說。青年武師心頭篤定那少年仆役必不是常人,但又心生疑慮:金烏為何藏掖著他,又為何看似遮遮掩掩、卻毫不介意他露頭露臉?

想到這裏,武立天冷哼一聲道。“你以為你不想說,我就全無法子?現在可真是民逼官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