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十九)藏刀不見影

話說到這黑衣羅刹,需從數月前說起。

李家媳婦還記得,自她見到黑衣羅刹的那一天起,她的生活就翻天覆地地變了一番。

那一日的清晨有些不同尋常。

李家媳婦晨起後立時冒出了這樣的念頭。院內悄無聲息,雞犬不聞。天邊素暉朦朦,寒風裏挾著一股腥氣,教人初一張眼就心裏慘慘澹澹。

她心神不寧地梳妝畢了,邁出房門。往日此時下廚已生起火來,喧聲漸起,今日卻四下裏鴉雀無聲,一片死寂,竟似無半點活人氣息。

滴答。

走到檐下時,有雨點墜在她的面頰上。

李家媳婦仰首望去,只見空中光白一片,不像是要落雨的模樣。她伸手去拭那雨珠,卻發覺指上一片殷紅。這不是雨,是血!

這血源自何處?她頭腦發昏,將視線顫顫地挪了幾分,終於瞧見了一件物事。檐上似是放著渾圓的“某物”,而淅瀝的血雨便順著檐角落下。

“頭……”她喃喃道。

當意識過來那究竟是何物時,李家媳婦尖聲叫著往門外逃去,有人割了她夫君的頭,擲在了房檐之上!想到此處,她滿眼皆是她夫君那兩只呆呆滯滯的、全無生機的眼,以及泄流一地的暗紅血色。

誰料到了門前,她卻一步也邁不出去了。

——因為門檻上也放著一個頭顱。

她家的小福滿生性好動,坐不得片刻,平日總愛上檐捉雀,下水摸蝦,總將一對兒白胖的腳丫沾著塘泥四下跑動,而這號稱一刻也坐不住的小福滿此時竟安靜下來了。

李家媳婦顫巍巍地捧起了小福滿的臉,只覺冷冰冰好似頑石,青紫面龐上瞪著粒僵直的眼珠子,眼瞳裏好似蒙上一層雲霧,那是渾濁的驚疑。另一粒眼珠不知遺落在了何處,空余一個觸目心驚的血洞。“死不瞑目”這詞兒今日她總算領教到了。

發生了何事?是何人所做?是誰害了她夫君、她孩兒的性命,作出如此慘無人道之事?

她發出潰不成聲的慘叫,將那頭顱拋下。縱使疑問紛紜,李家媳婦此時心頭也如僵死眼珠裏浮著的濁霧般迷迷蒙蒙。

叫!她仿佛是再扯著喉嚨將慘叫聲往外掏,像是要將五臟六腑嘔出一般尖聲大叫,似是唯有如此才能將步步緊逼的恐懼與絕望略略送退半分!須要撕心裂肺地叫,才能將挾著懼與怖,痛與悲的驚怍之情從軀殼裏瀉出來。

“人死了,果然就只能稱之為器物。”

忽有一個聲音自旁傳來。

李家媳婦兩眼直直,失魂落魄地將頭轉向聲音傳來的院裏。只見在慘淡白日下,幾具浸在血泊的屍體邊上,有一人定定的立在那處。興許是方才被夫君與孩兒的屍首懾住了心神,她一時狂亂,竟未發覺有人站在院中。

那人身著一襲黑衣,在這曠落院中顯得格外突兀。而最為詭奇的是,他的面上戴著一副青面獠牙、有如惡鬼的的面具。

如墨汁翻倒的黑衣上,唯一有著異色的便是那枚兇暴至極的面具。李家媳婦從未見過這般面目——兩眼獰厲飛起,眼洞裏似是泛著幽瑩青光,伸出利齒的醜口則好似在不斷呼出血氣。儼然一派羅刹面相。

地上倒著的正是平日裏在家中幫忙打下手的長工們,此時皆已斷了氣,僅余幾具寒涼屍身。而他們的頭顱俱被割下,一個掛罥於樹梢染紅了梨花,一個被那出聲的人提在手裏,正淅瀝地滴著血水。

那人提著頭打量了一番,似是失了興趣。但見他隨手一扔,用足尖點了幾下,便把那頭顱直直踢過一旁,邊嘆邊笑道。“即便如此,連器物也不如。銅鏡縱使破裂,亦有殘存;紅木生紋,可用魚膠修補,但人又如何?”

他仰首望日,邪邪笑道。“一旦破損,就再也復原不得。肉一離體,便只會腐敗化泥。因此‘人’真是連器物都不及的低賤|貨色,易死難生。”

李家媳婦只見他被血染得黑紅的手上拿著一粒圓珠子,不,那並非珠子——而是她家小福滿的、被生生挖去的眼珠!

看到這駭人景象的那一刻,恐懼與憤慨有如決堤之洪席卷了她的心頭,她以不近人聲的淒慘語調叫道。“是你——是你殺了——”

“不錯。”

這身著黑衣、戴著羅刹面具的人幹脆利落地承認道。

“為何要殺……”為何要殺掉她家中的人?在此之前,她從未與這黑衣羅刹打過照面,此處也不過是尋常人家,更無半點與江湖人結怨的可能。

面對李家媳婦的顫聲質問,黑衣羅刹搖了搖頭。“沒有緣由。”

“沒有…緣由?”

“你也該聽過玉求瑕…玉白刀客的名號吧。”黑衣人冷笑道。“他救人從不問緣由,他也自認為不需要緣由。那麽相對的——我殺人也哪需什麽緣由?想殺便殺,這才擔得起這天下第一的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