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二十二)藏刀不見影

說來荒唐,“群英會”本是作戲,到此時竟已成真。

看高台上佇立著的幾人:黑衣羅刹、玉白刀客、玉甲辰以及獨孤小刀,這其中的哪一個人物單拎出來都能在武林中掀起一片腥風血雨,更別提四人聚首、互為針鋒的此刻!

此時四人各懷心思,其中以王小元的思慮尤重——因為在看到老者面容的那個瞬間,少年仆役的心忽地沉沉墜下。

似是傾盆暴雨驟降,又似是有人忽地把他推進泥沼裏,攫緊了他的咽喉。王小元頃刻間竟覺得有些喘不上氣來,胸中巨石塞壓,眼前燭光茫茫,耳邊不住地回蕩著黑衣羅刹的言語。

“你真是玉白刀客麽?”

不對,他只是一時扮作“玉白刀客”的王小元。論身份地位、江湖資歷,哪裏比得上其余三人?

少年仆役猛地發覺自己持刀的手在微微發顫。

其間不僅雜混著驚懼之情,更帶著一絲悲戚蒼涼。

猶疑再三,王小元終於懷著沉痛之心發問道。“獨孤前輩,您為何對候天樓中人出手相助?”

老者——獨孤小刀有如僵石般的眉頭稍許一動,當他的兩道目光掃來,重重壓在少年仆役身上時,王小元只覺似有千鈞沉巖當頭轟坍!這老人一呼一吸、一舉一動均威迫十足,仿若他不動,天下物事皆不敢搖動;他一動,便要惹起驚雷萬道。

“你認得我。”獨孤小刀將臂膀收回,又抖了衣袖細細地擦起了手中那把文房小刀。其間未看一眼少年仆役,只平淡說道。

幸好面紗籠住了他的慘白面色,王小元略一拱手道。“前輩大名已久仰。”

“哼。”老者只冷冷地哼了一聲,似是頗為輕蔑,他忽而問道。“既已聽過老朽名號,那麽在你心中,我是個善人無疑?”

“沒錯。”

聽少年仆役如此答道,獨孤小刀忽而胡須抖簌,怒斥道。“荒謬!”聲極渾厚,響振四方,曳曳燭光因這一喝而突忽搖動。

“老朽自身都沒法對自己評說,哪裏輪得到你對我品頭論足?”

“何者為善?何者為惡?不殺為善,殺人為惡?天下怎會有如此簡單的道理!老朽也殺人,但殺的人是個流賊便能獲得一片叫好。你玉求瑕從不以刀試血,結果便是天山門慘遭血洗!”

老人這話正好戳中了玉甲辰心中痛處。他心頭震動,一時面色刷白,手中長劍當啷一聲落在地上。

老者靜默良久,忽而高聲吟道。“黑白善惡自難辨,濁涇清渭何當分?老朽愛刀,刀法不分善惡,要走哪條道均由自個兒決定。確實,昔日的老朽在你們眼中或許是一方豪俠,但如今的獨孤小刀——只不過是候天樓裏的一個刀癡罷了。”

候天樓中人!

王小元幾乎不敢相信。但瞧一眼老人身上披著的黑衣,再看他身旁黑衣羅刹桀桀冷笑的模樣,整顆心忽地沉沉墜落。

候天樓是武林中公認的邪道,所行奸邪惡事繁多,又與天山門有著血海深仇,如此一來他與玉甲辰便要以正派之身對上眼前兩人了。

但勝算又有幾分?

能敵得過黑衣羅刹的除那神出鬼沒的候天樓主外,世間唯有玉白刀客一人,而獨孤小刀更是前代江湖中的風流人物。僅是立於這兩人面前,王小元便覺頭暈目眩。

正左右為難之時,忽聽得耳邊傳來幾聲朗笑,竟又有一人飛身上台來。“這等熱鬧事兒怎能少了老夫?獨孤菜刀,今兒你有意顯擺那破刀法,老夫可也想讓你試試這條綠竹棒咧!”

說罷一棒探來,生生插在黑白兩派人之間。只見一個身著粗布衣衫、袒胸露腹的老漢提著酒壺踩在棒尖,醉醺醺地望著中人,咧嘴大笑。

獨孤小刀一見此人便沉沉發笑。“竹翁!十次見你有九次在當和事佬,今日又得閑來掃老朽的瓦上霜了?”

來人正是惡人溝竹老翁,他以身子暫遮了候天樓兩人的視線,同時以腹語暗對少年仆役道。“…王家的小娃娃,趁現在溜去罷。”

王小元聞言一愣。他此時作玉白刀客的打扮,不知竹老翁是如何看出他真身的。得知這老翁是為了助自己脫身,他既是感激又是難過,趕忙往庭中望去。

他第一眼就望見了縮在梨樹後的左三娘與金少爺,兩人皆戰戰兢兢地藏身在樹後,尤其是三娘急得嬌容失色,不住對他比劃要他從台上逃開。

原來他們二人也認出了自己。王小元苦笑一聲。見三娘毫發未傷,他心下暫且安定,低聲喚玉甲辰道。“…門主。”

玉甲辰兩眼發直,提著斷劍站在原地,似是已被對面的黑衣羅刹喝獨孤小刀兩人嚇懵。少年喚了幾聲他才回過神來。“何…何事?”

“溜吧。”王小元說。

年輕道士聞言抖了三抖,面上顯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來。“要…要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