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二十一)藏刀不見影

話說回數月之後,錢家莊群英會當晚。

震悚。

這是王小元初見黑衣羅刹時冒出的第一個念頭。

光是被那藏在面具後的幽暗目光注視著,他就感到自己脊背上忽地躥過一股惡寒,宛若被猛禽毒蛇覬覦的獵物,隨時會被對方拆吃入腹。

此時,錢家莊內那原本被圍得水泄不通的高台處已變得稀稀疏疏,一見台上立著的那黑色人影,鄉民們皆嚇得涕泗橫流,不住邁動兩腿往外擠去——

一襲黑衣,面如兇鬼,只要是略略聽聞過江湖傳說的人都能認出:此時在高台上與白衣人對峙的那位不速之客,正是天下最殘暴的惡人——黑衣羅刹!

王小元此時也緊張得大氣不敢出一口。早知他扮作“玉白刀客”這一舉會真將人家真正的老對頭請來,他方才就不應受耍蛇人的慫恿上台來。想到這兒他不住心虛後悔,巴不得自己也會那一溜煙從此處消失的幻戲,好避開眼前這殺氣畢露的煞星。

少年仆役謹慎地打量起了對面這號稱天下最罪惡滿盈的魔頭。

候天樓本屬前朝英宗皇帝親軍,由一群暗衛好手組成。因不服於當今天子治世,其首領自朝廷叛入江湖,而這群伺機揭竿而起的暗衛漸漸操手殺人放火之事,惡名遂起,擾得民心動蕩。

而眼前這身著黑衣,戴著羅刹面具的人便是候天樓傳聞中的少樓主。雖為暗衛之身,卻張揚跋扈,惡事做盡。別的刺客都得行雞鳴狗盜的技倆偷摸著殺人,就他從不避讓,素來正面迎敵、想殺便殺。

此人果然如傳聞中一般鋒芒畢現,殺氣外露。王小元只覺一對炯炯兇目透過面具死死地咬著他,不肯自他身上搖動半分。僅是站在這黑衣羅刹的面前,數道寒意就好似從身軀穿過,將人刺得鮮血淋漓。

如何是好?

方才還能頂著“玉白刀客”的名號出風頭的王小元此時心中仿佛糾纏了一團亂麻。

就在此時,原本疏散開的人群裏闖出一個瘦得有如皮包骨的蓬頭垢面的女子,她直愣愣地盯著那黑衣人半晌,忽而尖聲叫道。

“是你!”

黑衣羅刹卻不明所以,冷笑著問道。“你是何人?”

那女子卻不答他,只自顧自用指甲搔抓著面龐,只聽她口中喃喃道。“是你殺了我家小福滿…唉,唉,是你殺的!是你!”又聽她胡言亂語些什麽“我家孩兒的眼珠子”,顯然已是個神志不清的瘋子。

原來這人正是數月前慘遭滅門的李家的媳婦。黑衣羅刹一夜間殺了他們全家,又好似大發慈悲般放了她一馬,只是李家媳婦自那以後神智盡失,已成了一位不折不扣的瘋婆子。

黑衣人卻以天真的口氣道。“我手上人命太多,一時想不起你是誰來啦,罪過罪過。”

他言辭聽似親切,實則冰冷無情,直叫王小元心裏一片寒涼。少年仆役咬緊了牙關,終究還是鼓起勇氣問道。“聽你說法,難不成這鄉裏橫行的兇犯就是你?”

“不錯。梟首,剜眼,剜眼,取舌,以上種種皆由我所做。倒不如說若不是我,天下無人能做成此事。”似是在誇耀一般,黑衣羅刹扳著指頭樂呵呵道。

他說得越多,越讓王小元心裏沉痛一分。眼前晃過鄉民們惶惑而灰暗的面龐,又想到這些無辜善民被對面這人殘忍對待,一時又驚又怒,不禁語塞。

見少年仆役不說話,黑衣羅刹忽而道。“你可知此處會死這麽多人,皆是由你的過錯所致?”

橫遭親手殺人的兇犯職責,王小元當下驚得合不攏口。“這是我的錯?”

“如果你早一刻出現,說不準便會少死一人。你出來得愈晚,人死得愈多。”黑衣羅刹道。

王小元眉頭深深皺起,“那如果‘玉白刀客’一直都未現身呢?”

黑衣羅刹聞言一笑,“那便會像現在這樣——”只見他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動起了手指,泛著銀光的弦線倏時間橫掃院中。眾人只覺風聲乍起,白虹落天,又聽得幾聲突兀慘叫,竟是有人被生生削去了腦殼!

由於他動手迅捷,一切皆發生在一瞬之間。目疾未愈的王小元還未來得及看清動作,對面的黑衣人已先手殺了院中數人。身為莊主之一的銅孔方也未能逃過此劫,只聽他怪叫一聲,那方正的腦袋已落了地,濺起數尺血花。

“…把人一個個殺光。”

停了手上的動作,這戴著羅刹面具的兇徒輕描淡寫道。

竟在自己面前動手殺人!

當意識到這一點時,一股攜卷著震怖與悲憤的怒火忽地湧上王小元心頭。他先是微微抽了口冷氣,胸腔震顫,忽而又以發狠的力度用力咬緊了牙關。

黑衣人似是也察覺到了他的怒火,繼以輕佻的語氣挑釁道。“看來‘玉白刀客’也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