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二十一)念久卻成魔(第2/2頁)

說來有趣,他最不差的就是錢,甚至多得愛用來磨鏢使。先前他用碎銀去打鳥,在溪邊打水漂玩兒,差點被眼紅的金十八揪著脖子數落。金五覺得賺錢是件易事,只消抹一下富商大賈的脖頸便能家財萬貫,他在乎的是怎麽活著殺左不正——比起錢來,命更重要一些。

白衣刀客見出手闊綽,也抱拳驚道:“這末多錢,可教公子破費了。”

金五蹙著眉坐回案前,故意擺出一副冷淡模樣,撐著下巴道:“…那你要怎麽償我?”

若不是此人軟磨硬泡,自己還真不會坐在此處喝酒。黑衣羅刹現在滿腦子想著如何打發掉這個煩人鬼,兩眼兇光畢露,直瞪得那白衣人渾身一哆嗦。

那人略一思忖,道:“在下此時付不起這麽多銀兩。但假以時日,定能償清。”

金五說:“看不出來你這窮鬼倒還做著富夢,要到海津最高的酒肆裏點上最貴的一壇酒。”

白衣人笑道:“高處、好酒俱有了,佳人在畔,可稱得上是最妙的一日。”

金五看了一眼紗帳外旋騰的舞姬們,濃妝艷抹,羅綾飄飛,破空時似是帶著大漠砂風,美麗而奇異。果真稱得上是佳人。

他回頭時卻見那白衣人一動不動,未曾看過那些舞姬一眼,紗幕後的雙目似是凝神盯著他不放,這才驚道什麽“佳人在畔”,那“佳人”指的是自己!

“在下…似是在何處見過公子。”那人緩緩道,言語裏漾著清淺笑意。

金五心道整個候天樓的刺客的臉都生得一模一樣,這古怪刀客說不準還真是在何處與哪個候天樓刺客結了孽緣、見過他們鬼面下的臉罷。

於是他面無表情道:“剛才見過。”

白衣人卻忽地將手臂撐在案上,湊過來看他。金五被盯得發毛,覺得那紗幕幾乎要貼到自己臉上,不由得飛瞪一眼回去。

“公子莫非是西域人?”那人又仔細瞧了他半晌,忽而道。“第一眼看來與中原人所差無幾,但公子的眼似是糅了些碧色,五官也要深邃得些。”

聽了這話,金五忽地擡手捂住自己的眼。

這白衣人說得不錯,他還真長得與中原人有些微差別。據說他娘親是來自河西重鎮之外的蒙兀兒人,逃了汗國追捕來到中原,嫁給了他爹。左不正曾在他神志不清時說過些許他的往事,但金五現時也已記不清了。

他的眼是漆黑的,但在光裏又會氳出一點澄亮的碧青色來。發絲雖也如漢人般烏黑,卻總會在末尾微翹,垂下來掩著眼時淩亂交錯在一塊。

白衣人見狀笑道:“…是在下失禮。只不過在下有位友人也是這般樣貌,不由得出言相問了。”

一時間,二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金五不理他,抿著嘴不想說話。他心中意亂,未曾想過和個未曾相識的陌生人交談都能扯到自己身世上來。

那白衣人還在正襟危坐,可他已有些不耐。於是他便將兩手往腦後一墊,便歪斜地倒在地上,蹺著二郎腿打起呵欠來了。

白衣刀客見他躺下,反而大驚起身道:“公子,你可是有哪裏不舒服?”

金五閉著眼迷糊道:“哪裏都不舒服。”

他先前為了給金十八立衣冠冢而不得眠休好幾日,方才想打個盹兒又被此人給煩醒,現在可真是昏昏欲睡,再也不想看這白衣人一眼。

“這可是什麽病麽?”那人竟認真問道。

金五困極,胡言亂語:“…是讓眼皮變得很重,擡不起來的病。”

沒想到白衣人關切道:“那我唱一支小曲兒給公子聽,定能讓公子神采奕然,睜眼輕松。”

說著那人還真唱起了掛枝兒,這小令本是南面來的癡怨小曲,常被青樓姐兒們添些淫詞浪語。

但聽那人唱道:“俏冤家,想殺我今日方來到。喜孜孜,連衣兒摟抱著,你渾身上下都堆俏[1]……”

明明是靡靡曲樂,那白衣人卻唱得一板一眼,十分仔細,便是連唱經的僧人都不及他。

金五越聽越不對勁兒,又不由得想起方才他摟自己的情形,不禁血流沖上腦殼,立馬氣得跳起來去抓他:“夠了夠了!你唱的都是些什麽玩意兒?”

白衣人卻笑道:“果真有效。在下看公子此刻精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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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馮夢龍《掛枝兒》《摟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