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九)桃李醉紅妝(第2/3頁)

三娘默默地聽著,她放下燈盤,燭火被風吹熄了,四下裏又被黑暗的浪潮淹沒,只聽得雨聲與顏九變的聲音。

顏九變死死地盯著那扇掩得緊實的木門,眼神如刀,似是要在窗格上戳出兩個洞來。

“……我恨他,三小姐,我恨他恨得切齒入骨。”他輕聲道,“如果沒有他,我就會是左樓主最珍愛的‘易情’。我日日夜夜都在盼著他被陰曹小鬼牽走,到那時我不再是齊省顏家的顏九變,不再是候天樓的水九。”

三娘垂著眼眸,將竹葉撕開,裂成兩半兒的葉瓣在風裏瑟抖。她問,“那你又是誰?你要活在別人的臉孔裏麽,數十年,一輩子?”

她也隔著雨幕向對門望去,聲音像浸了蜜般甜絲絲的。“你恨不恨他,不幹我事。我只知道他是我的五哥哥,我會一輩子喜歡他。”

嫉恨像漩渦般在心裏翻攪,顏九變只冷冷地哼了一聲,站起身來踏進雨裏。他將奪衣鬼面覆在臉上,忽而放聲大笑:“三小姐,你說你和他誰先死於非命?”

左三娘怔怔地擡起臉來。顏九變見她迷惑又驚慌,心中報復的快意更甚:“你不知道他這兩年來在做什麽事?他兩年前能殺破戒僧,敵得過江湖第十,那江湖第九,第八呢?他能活到幾時?”

兩年來,金五常接連數月不歸,最後拖著遍體鱗傷回來,總會找個地兒悶上十天半月,浸透了血的麻布一塊塊往外丟。左三娘知道他是在與江湖榜上前十周旋,有好幾次命懸一線,險些就此撒手人寰。

“我知道。”她臉色煞白,騰地站起,“我不會攔著他,但哪一日他若是下了地府黃泉,我也定會隨著他去。”

這番話語在顏九變聽來著實可笑。

奪衣鬼嗤笑一聲,沿著石板往入紅廳中走,腳步急促,似是想將一切甩在身後。左三娘的臉一點點湮沒在黑暗裏,像被墨汁倏地抹去。

顏九變此時心亂如麻。他本覺得天山門是初出茅廬之輩,卻不想那人今夜一刀將水部數十人擊退,足見其人功力之深厚,憑他之力實在難以奈何。

漫天雨柱像鐵錘箭矢,砸得身子發疼。他踉蹌著經過了那扇緊閉的方格門,門裏忽然嚓的一聲亮起了燈。昏黃的火光映來,將淺淡的影子投在窗紙上。

海棠格子裏的人影在晃,忽有個沙啞的聲音隔著窗紙飄來。

“……你要殺的人是誰。”

那聲音幹澀得很,像在裹挾的砂石在風裏撞。顏九變停了步子,心裏像七八口鐘一塊兒響,震得七零八落的。他轉頭望著窗紙上的影子,知道那層紙對面是自己最恨的人。

他冷冷道:“少樓主,你不必多管閑事。”

顏九變自水部聽聞此人先幾日與“擎風掌”黃默交手,九路擎風掌位列江湖榜上第三,黃默一雙鐵掌刀槍不入,能輕易碎人肺腑骨血,可這人卻能安然歸返。

從兩年前的某一日起,黑衣羅刹回到候天樓後忽地瘋也似的練功,尤其是百流刀法,各式各派皆苦練一遍。左三娘說他是在海津裏遇到了個古怪的刀客,自愧不如,終於肯下決心習武。金五天資聰穎,甚至出類拔萃過了頭,僅用了兩年便突飛猛進,就連顏九變也沒料到他現時竟已有實力與江湖榜第三比肩。

木門猛地推開,顏九變一個激靈,猛地自門邊縮了幾步,退到廊子外。燈豆在蓋壺裏晃,搖曳的火光灑在那人身上。金五一身漆黑戎服,戴著鋼披膊,鐵護臂,手裏提著柄狼頭天雨鐵刀。他面無表情地望著顏九變,只問。

“殺得了嗎?”

“什麽?”

顏九變恨恨地咬起牙關,他本以為這人與擎風掌黃默交手後定會元氣大傷,沒想到竟是安然無恙。

“能殺得了嗎,天山門玉甲辰。”

金五說。他擡起手,指尖夾著張麻紙。顏九變認出那是水部的密報,不知怎地落到了他手裏。黑衣羅刹兩眼在夜裏泛出幽碧的光,隔著雨簾看來像是落在水裏的玉石,卻讓顏九變看得驚心動魄,心頭發沉。

雨水澆在身上,涼在心間。顏九變發狂似的吼道,“能!”他重重踏著水窪,濺得短靿靴上一片泥濘。“你能做的事我如何做不來?不出三日,五日,我定會將那人頭顱懸在你門前!”

他心裏像是燒起了把火,又寒又痛。那一瞬間常年壓在他心裏的巨石似是崩散了,砸得心窩子悶疼,顏九變吼叫了一番,耳邊傳來的細密的雨聲總算讓他冷靜些許。

他擡起眼來,木門卻已闔上。房裏的燭火熄了,天井裏只有慘澹的天光,愁雲一塊塊籠在頭頂,傾倒著連綿的雨。深沉的黑暗像浪潮般湧起,寒夜淒迷。

格門後傳來金五平淡的聲音,模模糊糊的,聽不大清,只一會兒就消散在了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