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三十一)年少意疏狂(第2/2頁)

“她沒見過世面,縱使功法玄奧精深,可心智依然如豆蔻少女。要是拿蘸了冰糖的棠果去逗她,她能高興好半日,捏著簽子也不敢下口,只是對著棠果邊看邊笑。從以前她便一直與我說會有人來接她,帶她出了那如監牢一般的天山,可直到身死於冰雪之下,她還是未能走出去。”

玉求瑕又咳了一聲,忽而有些悲戚地笑,“我也一樣,興許這輩子都走不出去了。”

“堂堂天下第一,連自家的山門都走不出去麽?”

“正因為是天下第一,才走不出去。有好多東西絆著我呢,這叫啥…”玉求瑕努力地動了動腦瓜子,他可沒好好讀書,興許十年裏有九年連紙頁都未沾過,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高處不勝寒?”

不過在天山裏,不論高處低處,都是徹骨冰寒的。

黑衣羅刹想了想,道:“我聽聞你們有個‘天山劍陣’,是這個困著你了麽?”

“要破天山劍陣,說難不難,說易也不易。”玉求瑕想起這個便掛了張苦瓜臉,“唉,千劍為一體,只消殺其中一人,便能覺察出其間破綻。可我不能殺人,他們都是我師弟師妹,只是按長老所言來攔我,我又怎能以殺心相報?”

玉求瑕又咳了一陣。他看了一眼被血浸透的袍袖,忽而跳起來道:“我們出去罷。”

四肢百骸像被軋碎了般疼痛,他覺得那是“一相一味”的緣故。幸好這裏烏漆抹黑,金五看不清他疼得齜牙咧嘴的臉。

“出去也會被關著,這可是你說的。”金五捂著胸口翻身坐起,又趕忙把手撇下,怕玉求瑕看出他骨頭裂了。

“沒關系,活著總歸比死了好。活著尚且還能在天山門啃蕪菁葉,吮肉骨頭,死了連嘴巴都動不成啦。”玉求瑕拍拍身上的泥塵,直起身來,“而且少爺,如果哪一天我被關著了,你也就耳根清凈,再也不遭煩擾,還挺劃算的是不?”

“如果有那一日,”金五說,“我會去天山。”

玉求瑕愣住了,他覺得有些難以置信,但金五不像他這般油嘴滑舌,更多的時候言出必踐。那對青翠的眼眸恬淡而鎮靜,在微弱的天光裏泛著幽亮的瑩芒。

“把你從山門裏揪出來,狠揍一頓。”金五勾著嘴角道,“然後往冰池裏涮幾涮,從石級上一路踢球兒似的滾到山下。對啦,最好能把你揍得屁滾尿流,磕地求饒。”

玉求瑕哭笑不得。他家少爺果真小肚雞腸,又愛記仇,要想方設法整他。

“不就一個天山劍陣,一個劍冢冰池麽,有什麽難出的?我要是你,就把天山門當自家後院,隨進隨出。”

望著賭氣似的黑衣羅刹,玉求瑕搖頭,“少爺,你不懂。”

“我當然不懂。”金五望著洞口,喃喃道。“不過我也一樣,出不了候天樓。”

還未等對方答話,他便往前踱了幾步,緩慢地打量四周,問:“如何出去?”

四周轟坍,碎石塵沙似河瀑般猛烈傾下,幾乎掩住了那一線微弱的天光。他倆一個負傷,一個毒發,連挪步子都難。

白衣刀客緩緩拔刀,刀身在微光裏劃出一道細狹的銀輝。

“少爺,你見過玉白刀第三刀嗎?”

他問,金五搖了搖頭。

“也對,不止是你,天下見過第三刀的人屈指可數。”

玉白刀客向來只出第一刀保命,有時逼急了會使第二刀。金五摸摸眼下的那道疤痕,想起玉求瑕一刀劈落銅面的那晚,仍有些心驚膽寒。

現在性命攸關之時,玉白刀客終於肯祭出他那雪藏已久的第三式刀法。

玉求瑕握緊了刀柄,道,“第一式是完璧無瑕,一刀驚人。”

羅刹鬼接口道:“我見過第二刀,玉雪輝寒,二刀傷人。”

可第三刀是什麽呢?金五思來想去,從來不得其解。第一刀守勢,第二刀攻勢,仿佛已敘盡世上所有刀招。世人常道三刀殺人,可玉求瑕有天山門門規勒著,又怎能真取得人性命?

前兩刀便已驚世絕塵,實在難以想象第三刀究竟為何。

刹那間,玉白刀客拔刀出鞘。刀鋒凜凜皓然,寒氣森森,激起狂瀾膽氣。刀似素冰冷月,人如琨玉秋霜。

“三刀殺人,你可知殺的人是誰?”

見金五搖頭,他輕聲道。“是我。這第三刀要殺的人是我。此刀出盡,殞身糜骨,神思渙釋。”

白衣刀客執刀矗立,卻覺得兩手在發顫,牙關打戰。他最怕的便是這刀招,即便不出盡氣力,也定會筋骨盡斷,垂死將滅。

但他依舊擺著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連眉頭都未蹙半分。

“第三刀,我管它叫…”玉求瑕微微笑道。“玉碎瓦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