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三十二)年少意疏狂(第2/2頁)

不知怎地,他看不得這人在面前喪命。從初見起,金五便覺得玉求瑕像絞在心頭的絲絲亂麻,教人掙脫不得。這人像是從渺遠的過去而來,身上落著光陰的印子,真幻難分。

望著那血流滿面的刀客,他心裏魔怔似的一遍遍念道:別死,別死。可玉求瑕聽不到他的言語,血絲從皮肉裏洇出,把一襲白衣染得瞧不出原本的顏色。

黑衣羅刹忽然跳起來,朝鶴氅少年問道,“你那功法,是分‘移花接木’與‘偷天換日’兩層麽?一層改逆陰陽,一層翻天覆地。”

這話教迷陣子聽得糊裏糊塗,功法玄妙乃武人之命門,他從未見過像金五這般單刀直入地來取別人命門的人。他努力地在腦瓜子裏搜刮了一番說辭,才呆呆地道。“我不收徒。”

“誰稀罕作你徒弟?”金五道,卻伸手揪起迷陣子前襟。

他將袖子向上推了幾寸,露出泛著寒光的箭筒。趙嶺瞬時大駭,那是袖箭!若羅刹鬼將胡蝶片一撥,論迷陣子如何神通廣大,也難在這眉睫之遙脫身。

金五手指勾上了簧片上的系繩,橫眉冷眼,兇相畢露。他瞥了一眼地上的血人,揪著迷陣子道:“現在,把那地上癱著的呆瓜的陰氣渡給我。”

玉白刀第三刀亂人氣理,而玉求瑕正因此而命若懸絲。金五看得的確不錯,只消將那紛亂的陰氣攤到他身上,這刀客興許還有一線生機。可自先前趙、張二人遭拒的情形看來,要讓迷陣子松口出手似乎難於登天。

迷陣子任著他搖來晃去,慢吞吞地問:“你想好了麽?這可不是想渡便渡,家常茶飯似的小事……”

還未等他說完,羅刹鬼便吼道,“動手!”那黑洞洞的箭孔牢牢抵著少年的下顎,只要手指輕顫便能拉下鐵片,彈出尖利的箭矢來。

霎時間,金五忽覺心口一輕,迷陣子寬柔的長袖似浮雲般拂過眼前,一手飄渺地探上他胸口,另一掌拍向玉求瑕,那掌法輕靈玄奧,似在掌心裏含著只飛旋的水渦,轉眼間把四肢百骸吸將進去。這正是能將氣神相移的“移花接木”。

隨著一陣抽痛,羅刹只覺一股寒流自胸口魚貫而入,在肺腑中橫沖直撞,狼奔豕突。與此同時,筋絡間似淌過幾絲溫涼,轉瞬間消逝不見。

迷陣子放下手,卻見金五先松了他前襟,冷汗涔涔地跪了下去。鶴氅少年撓著腦袋道。“其實你大可不必出言相脅,那後生救了我這老頭子一命,我怎忍心瞧他一命嗚呼?現時把他身子裏的陰氣渡給你啦,如此可保他性命無虞。”

金五像吞了黃連般苦著臉,他可後悔極了,那陰氣入體後絲毫不肯消停,幾乎要把他六腑翻江倒海地挪了位。可一想玉求瑕方才是忍著比這翻了番的劇痛出刀,他還是咬著牙關把痛呼聲咽了下去。迷陣子見他臉色虛白,問:“要挪回去麽?”

“還撐得住。”打腫了臉充胖子這事兒他幹得多,金五使盡全身氣力搖了搖頭。

迷陣子點頭,懶洋洋地趴了下來。“要再渡多一些,你也得與世長辭了罷。還有一事忘了與你說,方才我把你內功挪了些許去那小兄弟身上。‘移花接木’這法子不二相亢,你拿了他陰氣,照理而言也該渡給他些物事。”

這話聽得羅刹鬼目瞪口呆,他可沒想到自己可真算是好人幫到了底,既替玉求瑕受了陰氣之苦,又慷慨地將內功靈陽分了出去。金五翻著白眼道:“你這功法怎地如此陰損?連受苦都得成雙疊對的來。我替他受了陰氣,怎地就沒半點犒賞?”

迷陣子耷拉著眼皮:“奇怪,奇怪,這世上哪有付出了就一定有回報的道理?‘移花接木’本意‘改形換氣’,可不是平允公正。你渡到身上的陰氣愈多,換到他身上的內功也就更厲害。”

黑衣羅刹一聽,既惱恨又無奈,扁著嘴一屁股坐下來,直在暗地裏罵娘,這人本就是天下第一,又吸了他內功去,這買賣虧本得厲害。話雖如此,他盯著緊闔著雙眼、氣息奄奄的玉求瑕,心裏懸著的石頭卻先挨到了地。嘴上雖然罵罵咧咧,心裏卻慶幸著這刀客沒死成。

金五一面又覺得這功法神妙,忍不住插口問道:“要是把這呆瓜的陰氣全渡給我,又會如何?”

“還會如何?”迷陣子目光幽然,在暗處裏像兩枚瑩亮的墨玉。他咧開一口白牙,慢條斯理地笑道:

“不過是武功盡失,黯然魂銷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