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四十四)風雪共恓惶

心在胸膛中鼓噪,滿腔熱血難涼。此時此刻,就連玉女心法也無法平復心中驚濤巨浪,玉求瑕沖向迎面席卷而來的劍潮,撲身紮入其中。

他覺得自己著實輕率鹵莽,往日身體無恙之時,他尚且不敢對上天山劍陣,但現在骨頭全碎了,筋脈行氣烏七八糟,心裏卻反生出幾分豪氣,要在這世上最玄奧的劍陣中走上一遭。

上一刻仍是兩儀八卦,下一刻便化為金罡北鬥,劍陣紛繁復雜,劍刃如雨紛至。玉求瑕看準時機,不時以木條妙撥巧接。他招架幾回,忽覺得兩眼昏黯花亂,逐漸辨不清人影劍光,又忽覺身軀中除卻碎骨之痛外,猝然間躥上一道尖銳的痛楚。

——是一相一味!

玉求瑕倏然變色,用袍袖猛地掩口,放開時已被浸得血紅。兩眼似是被蒙上了層黑紗,朦朧昏沌。

有人在人群裏高喝:“他站不穩,攻他下盤!”劍尖轉了個向,如蒲輪般輪番斬向下方。玉求瑕左躥右跳,每動一回就覺得周身骨頭挪了個位,鉆心的疼,但他掩飾得極好,惹得布陣的二珠弟子手足無措,心焦間亂了架勢。

迎面撲來的是玉乙未。驚怖間,他攥緊了劍柄。他見過玉求瑕劈開靜堂隔扇的模樣,那杉木門扇裏灌了鐵,每一張都有四五寸厚,可玉求瑕像切豆腐塊兒一般,一刀便輕巧地將其斬裂。

他怕極了,因為他可比隔扇軟得多。驚惶中,玉乙未瑟瑟發抖,大嚷:“門主,停步!”

玉求瑕笑道:“師弟,不送!”話音未落,已在冰面上連滾帶爬地遛了一番,恰到好處地擦著利刃閃過。

眾人哪肯放他,玉乙未松膝沉胯,一記劈劍送出。劍刃劃破雪霧,呼嘯著掃向那人面門。與此同時,四面八周都有劍鋒突地刺來,密密匝匝,交錯著直刺玉白刀客周身要穴。

可玉求瑕此人正如偷油鼠,賊滑蟲,數十柄利劍都沒劃中他衣角。但見眼前空空蕩蕩,只余飛雪靜落,眾人大驚失色。這時玉乙未忽覺手腕一沉,垂首卻見玉求瑕在下方沖著他嘻嘻一笑,“幫把手,好師弟。”

說這遲那時快,玉白刀客白袖一卷,倏地套住玉乙未腕節。旁的弟子或仆步橫掃,或左右平帶,他就兩袖一纏,帶著玉乙未使劍的手抵上劍刃,竟招架得有來有回。可憐玉乙未被木枝抵著脾俞穴,只如塊砧上魚肉般被玉求瑕使來使去。

二珠弟子哪裏見過這等架勢,瞬時亂了陣腳。玉執徐送出一劍,對眾人喝道:“別傷了乙未!”

玉乙未慌忙大叫:“大家不必管我!”言罷便是一道劍鋒自鼻尖擦過,他猶豫片刻,嚷道,“呃…管一下,還是管一下!”

眾人急忙轉了劍刃去刺玉乙未背後的玉求瑕,可惜這人左縮右躲,與田間地鼠一般難打。於是有人喊道:“堂堂門主,竟如此卑鄙無恥!”

玉求瑕道:“在下卑鄙?你們一千余人,來打在下一人,是你們卑鄙還是在下卑鄙?你們個個手腳健全,身強體壯,倒怪起在下這殘病之人來啦。”

頃刻間,劍陣已變幻十數種布列,金罡北鬥,八卦四象,尤令人目不暇接。千余人上步舉劍,雪白衣袍獵獵飛舞,如怒綻的雪蓮。劍刃劃出渾圓銀光,宛如天河降世。

劍陣經過千錘百煉,渾然一體,可稱得無懈可擊。玉求瑕挾著玉乙未跳到屋棚頂上,可下一刻密不透風的劍光便猝然而至,將紅松船板絞成齏粉,削出片片麻絮。

各弟子正要乘機追擊,忽聽玉求瑕笑道:“各位師弟妹,你們下盤不穩,可好生注意些。”

眾人正奇他話中含義,忽覺腳下傳來紋裂聲。冰面豁了幾個口,瞬時將數人吞入寒凍池水中!原來玉求瑕自方才起便一直引眾人踩踐冰層最薄脆之處,引得冰面崩裂,各人再無處落腳。

池底是劍冢,皆是頑鐵金戈,落水幾與斃命無異。

門生們手忙腳亂,道:“趴下!不能讓冰面再裂了!”“池裏有人,幫忙搭把手,全撈起來!”一時劍陣如散沙般潰亂,人人似無頭蠅蟲般胡轉。

玉斜蹙眉道:“余下的人重整態勢,不可自亂!”

她掐指略算,若是人仍留得陽數之倍,劍陣倒還能再起,可玉求瑕這般詭計多端,怕是再擺劍陣的當口,其人已溜出山門十裏之外。

忽而聽得淩空一聲高喝:“偷鳥賊,俺來會會!”

話音落畢,只見一個碩大無朋的身軀訇然而至,一身肥膘水似的晃動,細眯眼怒張,老鼠須搖動,正是南赤長老。

說來也怪,玉南赤膘肥體壯,落在冰面上卻如細腿鷺鷥般輕盈,點著碎冰降在玉求瑕面前。他見了躲在玉乙未身後那人,便氣不打一處來,“好哇,玉求瑕!”

玉求瑕微笑:“別來無恙,長老。”他想了想,補上一句,“在下想你的鳥兒,可想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