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四十五)風雪共恓惶

名刀“忍冬”,這是玉求瑕第一次見到此刀出鞘。

若說玉白刀是八樣玲瓏,渾然柔活,忍冬刀便如頑石在手,刃光黯淡。刃紋也是卷草樣,猶如紅玉鑲嵌其上。

玉斜將忍冬刀提在手上,溫柔地道:“師弟,看這把刀。”

她以哄繈褓孩童入睡的嗓音柔和地開口,其實自不必她說,當忍冬出鞘的那一刹那,玉求瑕的目光就已不自覺地被那鈍刀吸引過去。

“真要說來,鈞天劍與玉白刀才算得上陰陽互合,但忍冬也自有其獨異法門。”她微笑著問,“你知道是何種法門麽?”

玉求瑕愣愣地搖頭。

可下一刻,他便忽覺不妙。一種震悚之情令他汗流至踵,猛地將頭頸一揚。

這一擡頭是對的,因為頃刻間忍冬刃身幽魅似的飄至眼前,貼著額骨擦過發絲!

他看不見玉斜揮刀的痕跡。忍冬似乎自一開始便探到眼前,又似是倏然間隱匿不見。這並非他兩眼昏花所致,而是仿佛本該如此。

玉斜又笑道:“看著刀,師弟。”

她像拈著花枝般輕巧地握著刀柄,刀刃裹著雪霧,竟似是有些虛渺。刃身輕晃幾下,不知怎的如朝露般瞬時散了,待玉求瑕辨清時,忍冬已劈至眼前,既無風聲,也無殺意,可稱得上是斂鋒收息。

於是玉求瑕幡然醒悟,這乃是靜到極致的刀法!正因刀身磨鈍,方才激不起敵手抗禦之心。若是刀擺在面前,每次僅挪微寸之微寸,尋常人皆不會起戒備之心。忍冬就是如此一柄令人松懈的刀,要在無聲無息中取人性命。

盲女緩緩道:“玉白刀是最精妙的刀法,看著渾融至簡,實則復雜萬分,偏倚半點會落得滿盤皆輸。因此也最需目力,視靜為動。”

她長嘆一聲,“小元師弟,我沒了眼,看不出動靜黑白,拿不起玉白刀。但你可以,你是何其有幸,仍有視物之力。因而習了本不該習的刀,成了本不該成的人。”

言語間,忍冬已幾度猝然飛斬上前。玉求瑕簡直被嚇得驚心破膽,即便再給他兩對眼,他也瞧不出忍冬刀揮出的痕跡。刃身在雪霧間愈發微茫朦朧,更難辨清。

靜,玉斜太靜了。漫天淒風凍雪,她如冰雕雪砌,忍冬緩然一顫,突地直刺至玉求瑕面前!玉求瑕倒抽一口涼氣,縮了頭頸,卻仍被刀刃在頰邊留了道口子。

他忽地抽了纏在身上的紗條,將背上物事一抽。忍冬沿著面頰擦過,畫出一道狹長血痕,險些將耳廓劃成兩半兒。頃刻間刀刃向旁忽地一遞,脖頸上傳來了冰冷刃鋒與溫熱血珠的觸感。

可玉求瑕反而猛地向前邁進一步。玉斜如一塊寂然的頑石,每一刀都不帶殺意,沉凝無華,卻著實能取人性命。她見來人逼近,忽地手腕一旋,刀柄花似地轉了個弧,被她反手握住。

反手刀勢雖說不甚靈活,卻剛猛至極,能於頃刻間搏殺咫尺之間。

玉斜微笑著道:“自投羅網。”

霎時間,刀刃已刺破玉求瑕肩胛。白袍上猶如瞬時綻開妖冶紅花,鮮紅的血點落在冰面上。玉求瑕悶哼一聲,他現在哪兒都疼,倒不覺得這痛比碎骨之痛更甚了。可他師姐卻從不留情,揮刀撕裂皮肉,不帶半點猶豫。

天山門弟子平日習武練劍,未曾見過真打真殺。有些門生面色煞白,不自覺嚷道:“天山門門規有令…不得殺傷!”

盲女道:“…門規?”

玉斜倏地抽出忍冬,血花飛濺,與漫天飄雪齊舞。同時革靴一踢,頂在玉白刀客胸腹間,刹那間把那人踹出數尺開外。

她淡然一笑,笑容既柔和又冰冷。

“我看不見。”

玉求瑕的身子在冰面上重重砸撞了幾遭,骨碌碌地打了幾個轉兒,總算挨著舟船杉板停了下來。他摔得七葷八素,只覺五臟六腑上下挪了個位,口齒間都是鐵銹味。

南赤長老一拍腦袋,心煩意亂地向周遭弟子揮手道:“唉!先把門主攔著再說,有什麽傷過後再治罷!”

眾人一擁而上,此時已再顧不得劍陣架勢,只如昏了頭似地往那倒在舠舟旁的人影攻去。玉求瑕躲了幾劍,忽覺得臟腑劇痛,一相一味此時動作得利害,他張嘴哇地一聲吐出血來。

如雨劍影間,忽聽人嚷道:“慢著慢著!你們認錯人啦,我不是門主!”

弟子們哪肯放松,依然伸劍刺去,叫道:“你當我們睜眼瞎,傻戳一個麽?”

那人大叫:“我真不是門主,你們圍著我刺作甚?”他頭上戴著頂紗笠,白紗輕顫,掩住面容。

看來玉求瑕方才將系在背上的紗笠一解,隨手套在了身旁的弟子頭上。眾人糊裏糊塗,竟認走了眼。

弟子們停了劍,面面相覷,慌忙問道,“那…那門主在何處?”

此處足有千余人,個個雪袍道冠,也不知玉求瑕混去了何處,又扮成了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