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四十六)風雪共恓惶

第三刀,玉碎瓦全。

當聽到這個詞兒自玉求瑕口中道出時,無人不倏然失色。

這是玉白刀法中的殺招,一刀驚人,二刀傷人,三刀必定殺人,若不是九鼎一絲的危急情勢,歷任刀主都不會平白使出這招,更遑論前段時日才使過一次、此時骨脈碎裂的玉求瑕!

慘澹風霜間,玉白刀皎如孤光,翻雪摧霽。烈風刮得臉頰生疼,白帔紛飛,玉乙未將闊刃劍插在冰面上,勉強站穩腳跟,旋即對身旁弟子們道:“退,咱們快從這兒退下!”

弟子們猶豫不決:“可是…此時退去,劍陣不就亂了麽?”他們未得南赤長老與玉斜的令,雖心中惶恐不安,卻也不敢輕舉妄動。

見眾人如木梆子般杵著不動,玉乙未急得大嚷:“娘的!沒聽過三刀殺人麽?你們好敬業,命都不要了?我自尋活路去啦!”

他跑了兩步,見眾人皆立在原處,自己如同無頭蒼蠅般雪霧裏亂躥,看著既慌亂又可笑。於是他又小跑回去,扯著玉執徐衣袂就要溜之大吉。

玉執徐雪落了一身,眉頭發上盡是一片雪白,可神色卻似冰雕霜砌的一般,冷得更甚,頭也不回地揮開了玉乙未的手。於是乙未又眼巴巴地去找玉丙子,但小師妹神色峻冷,持劍守在幹宮位裏,半步也不肯挪。

於是玉乙未氣急敗壞:“你們都不走,成!腿長在你們身上,我命捏在我手裏!”言罷拔腿就跑,腳底比抹了土畜油還滑溜。

晦暗的天穹中飄著鵝毛似的雪,黯淡日光將厚重發紫的山廓畫在冰池上,像沉實的棉毯,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玉求瑕提刀站在山影裏,看著形單影只,卻竟顯出幾分崔巍之氣。

南赤長老中氣不足,遠遠地喊:“玉斜,快避讓!莫要對上第三刀!”他躲得甚而比玉乙未還快,攀著梅枝肥鼠一般躥上樹,從白花間探出一對兒發顫的耗子須。

盲眼少女卻不發一語,緩慢地挪步轉向那人,迎著怒風饕雪,心間一片沉冷。

避?她為何要避?

她知道玉白刀法是何等殘酷無情,刳骨棰髓。當還有雙目,還是玉白刀的執掌者之時,她便早已吃盡習刀之苦。每一回揮刀宛若筋骨重淬,既要用盡身肌氣力,極盡重慮神思,還要堅持一心一意,不得分神。

一介女子習刀已是如此艱辛,她從不敢想她那師弟是遭受了何等卓絕艱苦,方才拿得起那本該由女子使的玉白刀。

濛濛白霧中,她手持刀鞘,用盡全身力氣,堅定地道:“來罷。”

玉斜見過師傅出第三刀的模樣,刀鋒乍出之時,皮膚皸裂綻開,如雪片般紛然落下,尺骨、橈骨瞬時拗折。師傅用盡最後氣力揮出第三刀,那一刀斫去浮壁上四枚天師頭顱,將鎏金塑像的臉面劈去一半,如今天山門還留著那驚世一刀的印痕,陰森深邃,宛若天塹深淵。

她忽而悵然若失。興許自己真與玉求瑕有著玉石之別,因為她不能,也不敢拿起玉白刀,對那切膚銷骨之痛自始至終心生膽怯。若是此時避讓,便是一退再退,讓她心再難安。

“師弟,來。”玉斜迎著烈風,面上漸染堅毅之色,“讓我見識一番何謂三刀殺人!”

雪柳飄飖,瓊玉氛然而落。玉白刀柔練似的刀刃裹挾在風裏,泛著眩目的霜白。

忍冬出鞘,沉冷的利刃自鞘沿探出,無聲無息,默然無音。

玉斜設想了千百種迎上玉白刀的情形。這柄天下第一的利刀或許會頃刻間切開她的喉管,血濺五步;抑或是於瞬息間沒入胸膛之中,痛飲心頭熱血。

可她未曾想到,當玉白刀揮至眼前的那一刻,玉求瑕忽地收了手。

刀尖行雲流水般地劃了個弧,洶湧刀勢竟於刹那間雪霽冰消。他出的不是第三刀玉碎瓦全,而是轉瞬間改換了刀法!

玉求瑕輕咳一聲,“呃,喊錯了,諸位莫見怪。”

眾人瞠目結舌,但頓時醒悟,這人詭變多端,哪肯再出一回粉身灰骨的刀招?此時四周多是嚇得膽破,散了架勢的天山門弟子,聽聞是殺人刀招,人人畏怯,反倒退開來,不敢再圍著他。

冰池上人疏影稀,玉斜紗裙飛舞,形只影單。她握著出鞘數寸的忍冬,看上去竟有些手足無措。

玉求瑕將刀一旋,藏在白布後的嘴角現出笑意:

“再來一次,第一刀——完璧無暇!”

這一刀斬的是冰面,雪沫飛濺,塵霧彌漫。驚心動魄的冰裂聲不絕於耳,冰面開始下沉。玉求瑕的身影隱入霧中,像蒙了層白紗。

忍冬突而揮斬而出,在雪霧間猝然撕開了一道狹長裂口,玉斜的和婉神色如洗去了一般,她咬牙切齒,喝道:“師弟!”

她動了火氣,不僅由於玉求瑕拿人命攸關的第三刀來作弄人,也因為自己竟未看出端倪,天真地以為這滑蟲真會拼上性命來與自己對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