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四十八)風雪共恓惶(第2/3頁)

“那…衣箱中的人究竟是誰?”

“誰知道。”金烏拔了根蘆管,拗斷了叼在口裏,懶洋洋道,“也許是水部的人罷。‘黑衣羅刹’這個名頭管用得很,比‘夜叉’左不正還要惡名昭著,若是尋了一人交給武盟,那必定會不由分說地遭淩虐而死。興許是左不正,抑或是水九一時興起,挑了個水部的人去送死。”

玉求瑕蹙眉,“可為何要將水部的人冒作黑衣羅刹送給武盟?同為候天樓刺客,為何要自相殘害?”

金烏的面龐籠在黯淡的樹影裏,暗沉而陰冷:“譬如說,若你是尋常百姓,有一日忽地聽聞這世上最可惡不過的魔頭被梟首而死,你會如何?”

玉求瑕歪著腦袋道:“尋常人自然會拍手稱快。”他想了想,補上一句,“不過少爺,我會認真地替你哭喪的。”

金烏的嘴頓時撇得老歪,玉求瑕估摸著他應該挺不情願。

“對,這是件大快人心之事,而百姓在親眼見到黑衣羅刹屍身時,也定會心安神定,認為羅刹鬼絕不可能再作惡。可若是其後,忽有傳言放出,說黑衣羅刹是為另一位極惡之人所害,那又會如何?”

一股惡寒忽地自腳底躥到天靈蓋,玉求瑕顫聲道,“難…難道…”

西大街上的那具無頭屍遭人千刀萬剮,好不淒慘,實在難以想象出自武盟手筆。興許那人在死後仍被慘絕人寰地殘虐過一回。

若是先張揚黑衣羅刹狼藉惡名,讓天下無人不心存懼意,再忽地出現一個人將羅刹輕而易舉地殺滅,勢必會讓世上之人愈發恐慌,甚而在懼怕中臣服。

金烏的聲音從身旁平靜地飄來:“我想,左不正並非夢中人,而我們卻猶在夢中。黑衣羅刹惡名極盛之時,就是她夜叉取而代之之日。”

漆黑綢衣融化在濃墨似的夜色裏,玉求瑕總算轉過了頭,愣愣地望著金烏慘白而淡然的側臉。

“你想要的是什麽,少爺?”

如麻糾葛的期盼在心中生根,也許是為親朋友人償清血債,抑或是讓為惡多端的候天樓覆滅,玉求瑕想,他從金烏身上看不到恨意,甚而平靜得可怕,仿佛一切火焰於心中止息,空余死水一潭。

他想,“玉求瑕”是為了救金烏而生的,除此之外別無他物。他本就是從泥潭子裏爬出的惡人,說不準金烏要他破了天山門的殺戒,他也會真破一回。

空中漫卷著殘雲密霧,星月黯淡,木筏似乎遠遠漂離了塵世喧囂,燈火如同碎金般綴在山腳,一點一點,又微弱地被夜色吞沒。

金烏卻道。“什麽都不想。”

自嘉定回來後,他整個人變得沉靜平寧了些。玉求瑕能看出似有深壑似的傷疤橫亙在他心底,也不知是否已痊愈,抑或是依然鮮血淋漓。

他忽而把手撐在玉求瑕頸側,靠了過來。一片陰影籠在玉求瑕臉上,他怔怔地擡頭,正見那對幽碧蒼翠的眸子在凝視著自己。金烏挑眉,問道。

“你又有什麽願望?王小元,說來聽聽。”

玉求瑕盯著他少爺的眼出了神,只是緩緩地搖頭。

他又有什麽願望呢?一直以來他只想尋回金烏,仿佛只要做到此事,他余生便能心滿意足。

“騙人。”金烏看著要翻白眼了,拿指節磕他腦袋,“你上回說得可來勁兒,什麽‘要在嘉定買大宅子,帶著戲樓,屋裏擺山水畫屏,鋪絨毛毯子。每日想吃就吃,想睡便睡。’還要與我低頭不見擡頭見。”他記憶力驚人,將曾經所言背得幾乎一字不差。

這可惹得玉求瑕臊紅了臉。他那段時日的確是口無遮攔,說話從不過腦,聽著輕浮,實則是緊張過了頭,想到什麽便一箍腦地吐出來。

墨黑淩亂的發絲觸到面頰上,帶著酥|麻的輕癢,金烏湊得更近了些,與他四目相對,那青翠雙眸好似澄江碧海,不知怎的似是潛藏著細微的暖意。

玉求瑕不敢動彈,微弱而溫熱的吐息撲在面上,已將心弦撩撥大亂。

“我沒有願望。”金烏說,聲音平淡卻清晰。“所以我來實現你的願望。”

他凝視著玉求瑕的眼眸,低聲再說了一回。

“我的願望,就是實現你的願望。”

不知何時,晦暗的天幃中亮起了細微的星光。像有人撥開了薄紗似的雲片,將千萬盞懸掛於空的燈火點亮。星河璨璨,滋水潺潺,他們同泛舟於不息長河間,隨浪濤起伏。

玉求瑕呼吸一滯。

覆在面上的陰影忽而消失了。金烏起了身,迎著江風遙望燈火明滅的豐元城。在巍峨的山影、恢弘城池前,他們二人皆似微塵,而在敞闊天地間,他們又渺如蜉蝣。

他們皆是孤獨的人,若是分開來看,定不為世間所容,可若要放在一起,便不會孑然而立、形單影只。

夜靜更闌,金烏正立在木筏上眺望豐元的漆墻紅磚,忽聽身後傳來玉求瑕的喚聲:“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