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三)舍無量心(下)(第2/3頁)

血從白皙的脊背上如泉湧泄,王太喘著氣,他看不清花娘是死是活,只覺腦中昏沌。

方才還如花似玉的女孩兒忽地被那老爺子一劍穿了胸,錢老爺為了殺他,竟不惜想出連下九流之人都無從發想的這等法子。

青年發著虛汗,依舊嬉皮笑臉。“老子可是惡人溝裏的山鬼,區區一個女娃的命,如何會在乎?”

錢老爺哈哈大笑,“若是不在乎,為何不敢動彈?”

王太沒說話,他只會笑,哪怕是腦袋枕在鍘刀下,他也會扯著嘴角笑。他顫抖著抓著劍刃,卻不敢推開。因為他知道自己只要動彈,便會瞬時取了面前這花娘性命。

但相知劍仍在緩慢地切磨著他的血肉,恍然間他覺得自己宛若一只熟透、任人宰割的寒瓜,從切口間露出艷紅的瓜瓤與汁水。

錢老爺道:“想不到惡人溝當家竟是個如此意氣用事的毛頭夥子。作惡人,又做不夠純粹,扮好人,又扮得假意虛情,這便是你的敗筆之處,此日也正是你命喪之時!”他握緊了劍,這回加足勁道,要一劍將面前的花娘與王太一齊開膛破肚。

可正在這時,腕節上忽地傳來一陣劇痛!

錢老爺驚遽之下低頭望去,只見那長得像豆腐般溜滑的小孩兒不知何時攀到他身上來,一口叼住他手腕不放。

這小孩兒牙齒鈍鈍的,卻不知使了多少勁兒,如何也掙不開。錢老爺發急地騰了另一只手去打他,小孩兒如同遊蛇活魚般閃過他大掌,陰差陽錯地總差毫厘。

王太眉開眼笑:“多謝了!小……”他思忖稍許,也不知叫這小孩兒啥名字好,索性喝道,“小不丁兒!”

廊墻是用竹筏子圍起的,王太一腳踢去,從其中信手折了根竹棒來,這竹閣四面八方正算得他兵鑭。

棒梢颼颼越過花娘臂膀,一把摜在錢老爺面上。王太一狠心往後疾退稍許,脫離劍刃,又將拳頭狠狠向前砸去。

……

黃昏,霞紅煙白,日光揉碎在錦緞似的黛紫天穹中。

王太蹲在溪邊給傷口包紮。他肉疼地抹了些石臘紅粉,用棉布紮上了,這玩意兒在山溝子裏金貴得很,平日是不舍得使的。他把錢老爺給結實地打了一頓,也不知斷了幾根骨頭,又喚鴇母帶那遭劍捅的姑娘去療傷,女娃們瞧他的眼神就像看著山裏闖出的豺狼,分毫不敢挨近。

他籲了口氣,站起身來,雖說為錢仙兒出了惡氣,心中卻未覺得舒爽。王太趿拉著草履往回走,走了一陣卻忽覺不對。

身後有個小小的影子。

那小孩兒踉蹌著黏在他身後,跌跌撞撞地邁著步子。

王太蹲下|身來,摸他腦袋:“走罷走罷,老子放你走啦。去大烏圩討口飯吃,莫要再回惡人溝了。”

可王太回身走了一步,那小孩兒又蹚蹚地跟上來,就如影子般黏巴著他。

王太皺眉,他可不稀罕小孩兒,難得今日發了回善心要放人走,沒想到這娃子卻自發地鉆入虎口來了。他方想呵斥一番,卻見那小孩兒赤著腳丫,走得歪歪扭扭,一步一個血腳印。

他蹙著眉彎身,拎起那小孩的腳踝,瞧見有枚白瓷片紮在腳底板上,深得只見一星鮮紅的末梢。那是先前與錢老爺爭鬥時打碎的瓷片,興許被小孩兒不慎踩中了。哪怕是見慣了市面的王太也直起雞皮疙瘩,仿佛腳上也傳來這般鉆心剜骨的劇痛。

那小孩兒沒喊痛,只是沖著他呆呆傻笑。

王太嘆了口氣,抓著小孩兒的胳膊把他拎起來。他倆回到醉春園,往鴇母那兒討了柄幹凈刀子,將瓷片剔去,又把天竺葵粉全倒他傷口上,用絹布紮了。

“喂,你叫什麽名字?”王太問他。

小孩兒只是怔怔地望著他,王太方才想起這小孩兒不會說話,只得撓著腦袋嘆氣。

不想此時一個細細的聲音忽地飄來:“…不知道。”

王太睜大了眼:“你不是啞巴?哎,我還以為你不是啞,便是傻。”

那小孩兒似是很久不曾開口,低下頭去笨拙地吐著字兒:“沒人要聽我說話,我就不說。”山溝子裏的孩童嫌他呆笨,也不愛與他頑耍。

這娃子看上去愣呆呆的,恐怕丟出惡人溝也活不了幾日。王太思忖了一會兒,撓著腦袋說:“麻煩死了……那你和老子混罷。”

他愈想愈不是滋味,自己和媳婦兒還只摸過小手,現在老天開眼,要送個娃子給他了。

於是他戳著那小孩兒的腦殼,“老子叫王太。”小孩兒的腦袋愣愣地隨著指頭轉動,王太想了想,“你以後就隨我姓罷。”

王太拎著那小呆瓜出了醉春園,折了根水柳枝,軟軟地在泥地上劃字兒給他看:

“王——太,記住了麽?這是你老子的名姓。”

小孩兒懵懂地眨眼,許久指著泥字道:“王大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