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二)舍無量心(中)

日將落時,王太晃蕩到了圖九龍的山窟子前。

林立的儀花木像深淺不一的墨痕,金黃日暉淡淡地將其暈開。山巖峻峭嶙峋,在夕陽裏好似沉眠的狻猊。

山石的陰影裏站著個孤伶伶的小孩兒,臉上被阿意抹了酒暈似的胭脂,額間貼了梅花子,絹布裙拖在地上。王太走過去,他傻呆呆地擡起頭來,兩眼撲閃。

蝦子花後藏著個光溜腦袋,正是鬼祟跟來的錢仙兒。王太知道錢仙兒最纏自己,牛皮糖似的如何也甩不掉他,便喚他過來,將手裏攥著的麻布袋子展開,拎著那小孩兒的腳踝塞進袋裏,再吩咐他去找幾人把麻袋擡去沿路的林邊。

“王哥,這是要作啥?”錢仙兒不曾見過這樣的陣仗,好奇道。

王太朝他壞笑:“如你所見。”

錢仙兒癟著嘴:“不就賣個娃子麽?咱們這兒都是畸瓜裂棗,生得鼻歪口斜的,誰愛買?”

“咱們作生意從來如此,”王太拍他的臂膀,“有人敢賣,自然有人敢買。”

夕暉漸黯,從蕈紫的山影裏轆轆地行來個綢蓋的小車。車板子上坐著個獨眼漢子,被錢仙兒喚來的銀元寶見了,忙恭敬地給他長管袋子裏添了些劫來的煙葉子。那漢子扒了口袋,瞥了裏頭的小孩兒一眼,又丟了回去。銅孔方扛起麻袋,慢騰騰地放在車輿裏。

這獨眼漢子是醉春園的龜奴,專門四處買些漂亮伢子,山溝子裏的娃娃便宜又結實,做不得小倌也能做個提水侍人的廝兒。

銀元寶搓著手,討好地笑:“要絞勒過麽?”

山溝子裏麻沸散稀貴,都是劫鏢時省著使的,為防逃跑,他們都得用麻繩勒著人頸子,直到昏厥不醒。

獨眼龜奴用煙管子敲著麻袋道:“不用。這只貨臉蛋兒不錯,錢老爺應會喜歡。若是勒傻了,咱們賠不起。”說著便從袖袋裏摸了半兩銀子交付了,驅車便行。

小車晃悠悠地行了不知幾個時辰,自頂天山麓直到大烏圩,路兩邊入眼的漸非翠綠的栳樟樹,而是斑駁的青磚墻。

大烏圩是個繁鬧的地兒,挑夫走販水一般地在身邊流過,青苔與樹影掩映的石墻邊坐著幾個花娘與龜奴,見小車來了,嘰喳著一擁而上。

醉春園在南北邊都有,北邊的在豐元,南邊的便是這座。傍水而立的竹樓,立著幹欄,於蓊郁林木間猶如含羞女子,怯生生地露出幾片白灰的墻瓦。

龜奴們將麻袋扛入二樓,邊扛邊手腳發顫,低聲埋怨道:“哎,這袋子好生的重。”

有人趕忙噓聲,道:“喊什麽重!那是錢老爺有興致,出手買了幾個小娃子,都裝上了。”

中州錢老鬼是人盡皆知的孤老恩客,可最愛雛兒童女,破過初夜的絕不再動。

但見竹閣裏坐著個披金戴銀的老爺子,愜意地啜著長管煙。奇的是他身邊圍坐著群塗脂抹粉的女娃,大的不過十一二歲,小的七八歲出頭,粉拳輕捶,玉指揉按,青澀的嬌聲連連。

女娃子仰面朝天,躺在棉毯上。玉紅肚兜上縫著個裂口,錢老爺將幹瘦的兩腳深入,枕在白嫩柔軟的肚腹上,野菊紫的繡球獅紋樣鼓起一塊兒。鴇母先前用雪水擦過她肌膚,冰涼沁人,與孤老相歡時冰雪滑涼,正能消去暑氣。

錢老爺微微張嘴,鮮紅鶯桃在如花似玉的小口間轉遞,少女們以唇舌勾弄著瑪瑙似的果丸,哺入他口中,而他如癡如醉,將婉轉嚶嚀咽下。炎天暑月,樹果在毒辣日頭間散出糜爛氣味,正恰如竹閣間橫陳的玉體。

龜奴們將麻袋放下,恭敬道,“老爺,您的貨。”

有雛|妓跪著爬過去,解開袋口,抱出個小孩兒來。往時送來的孩童總在途中掙弄,遍體鱗傷,得上過油膏,可這小孩兒竟安然無恙地醒著,睜著一對兒黑溜溜的眼望著眾人,一副不諳世事的模樣。

興許是在麻袋裏擦花了脂粉,他鬧了個花臉,胭脂紅撲撲地聚在面上,兩瓣唇塗得血紅,活像個地府小鬼。

花娘們一見忍俊不禁,發出幾聲細微嗤笑。錢老爺反縮了腳騰地起身,拍手道:“好俊的娃子!”

老爺子不愧身經百戰,久浸歡場,對皮肉相之事最是熟稔,當即吩咐少女們用白釉盆盛了些水,用絹巾將那脂粉擦去,露出張清秀如畫的面龐來。他拈著小孩兒的下巴左右掂量,那小孩兒似乎也毫無懼意,傻兮兮地沖他笑。

“爺,您要要了她麽?”

花娘們看出錢老爺眼中精光隱現,輕聲問道。有人已取來紅絹墊在那小孩兒身下,又遞來掌中金,要摩在那|話兒上。

錢老爺兩目圓睜,道:“手腳麻利些!輪不著你們享福!沒見你家小主子都立了來?”

於是花娘們不敢言語,趕忙用大附子與母丁香粉往雞公上抹。有些人生來似是就該享福的,可她們生為賤籍,仿佛天生便是作器物使的,是恩客們的衾褥靠枕,墊在身下,踩在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