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五)龍蛇本難辨(第2/2頁)

一模一樣。這人與江湖令上的畫像一模一樣。

江湖令發出後,不知有多少人冒名頂替而來,都遭武無功一一拆穿,他也因而養成了副挑剔性子。

可此時面前這人不論怎麽看,都與他千辛萬苦要尋的人生得有十般相似。

如今算來,已闊別九年。九年前,武無功曾於寧遠侯府得見那少年最後一面,江湖百流好手,無人不為那少年的才思折服。生來便如隨珠般奪目,旁人相形只如濁水渾泥。

寧遠侯與武無功曾是至交,一人鎮守邊軍,一人入了武盟。武立天不習劍後,他曾有過將鈞天劍授與侯府裏那小少年的念頭。可世事難料,金府慘遭滅門,如今已是野草蔓生。

“金烏?”武無功喃喃道,難以置信地將眼前這人的眉眼描摹數遍,確與畫像上的幼年模樣如出一轍。“是你麽?”

這素來不苟言笑的漢子忽而顯出一點驚惶來,方才對旁人的淩雲氣勢拋諸腦後,消逝得無影無蹤。

顏九變半張臉浸在如水夜色裏,沐著清寒的素白月光。他微笑了一下:

“武伯伯,許久未見。”

——

西京街頭,青瓦灰黑的矮房扭身挨著,綠油油的地錦爬滿墻頭。鋪房裏擺著竹籠瓷盎,黃鶯啼鳴,貓犬嬉遊,肥滿的火魚在水裏騰尾。人群流水似的經行,五方周折,十裏喧闐。

王小元在水磨青磚上坐了許久,百無聊賴地往刀身上抹蠟膏,再用棉布細細抹凈。他把刀鞘藏在褡褳裏,誰也瞧不出這是名動天下的玉白刀。他一面拭刀,一面聽著隔壁園裏傳來的咿呀小曲,恍惚著過了個大白日。

等了許久,皆不見左三娘與他家少爺的身影。說來也怪,自打那日他從山間取藥回來,三娘便不見蹤影。他去問過賬房先生,說是幾間房仍記在店簿上,仍能住十天半月的。

王小元溜進隔間房裏,金烏也不在,房裏盤縈著股濃郁的藥味兒。他等得無聊,翻出順袋裏的銀子去買了些糯米果子塞飽肚子,索性爬到金烏的床上鉆進被窩裏,等著金烏回來發覺了打醒他。

他打著呼嚕香甜地睡著了,醒來時卻見敞開的小窗裏畫著一輪彎月。左三娘和金烏依然沒回來,於是他閑得發慌,在房裏隨意逛蕩。

床邊放著只方角櫃,裏面滿當塞著長短不一的藥瓶,王小元點了點,覺得他家少爺果真是個藥罐子,光是藥湯便能灌胖他兩斤。一旁放著只小布囊,那是他可憐的行囊,王小元翻了翻,掏出許多無用玩意兒,有斷竹笛、陶響球,還有只小小的地鈴。

當時出金府時趕,他隨意拾撿了些物件放進布囊裏,此時一翻居然摸出瓶脂膏來,散著甜膩的香氣。王小元打開蓋子摸了些,放在指尖上瞧,依然一頭霧水,不知這玩意啥時候跑到自己布袋兒裏了。

“那是暗娼用的,風月事前會抹,以防染病。”一個花白胡須的糟老頭兒不知何時靠在門板上,露出一口白牙沖他笑,正是竹老翁。“王小娃娃,瞧不出來,你倒也是個開過葷的主子!”

王小元正色道:“在下潔身自好,從何來的此物?”他托著那脂膏左瞧右看,恍然大悟,“老前輩,莫不是你去園裏嫖了一遭,偷帶這伴禮給我了罷?”

竹老翁哈哈一笑:“我雖老當益壯,卻也不忍拿姑娘家們針線!”

王小元點頭道:“我明白了,是少爺的。”

回想起先幾日的光景,金烏常帶著一身脂粉味兒歸來,頸上有時還帶著幾個鮮艷的香印子,說不準是自娼馬子那兒拿的。

雖這樣說,他卻對此物隱隱有些印象。仿佛在許久之前自己曾在外漂泊,有個人把他錯認為私窠子,將一瓶脂膏送予他。

竹老翁搖頭晃腦地環顧室中,問道:“那姓金的娃娃和左姑娘去了何處?老夫昨夜飲了些酒,醒來便不見他倆人影。”

看來連竹老翁也不知他倆行蹤,王小元想了想,從金烏的酸枝木小篋裏翻出只圓荷包,倒出許多白花花的銀子來。

這兩人連銀子都不曾帶在身上,想必是未走遠,過段時日便會回來。想到此處,王小元嘆氣道:“甭管那兩位如何你儂我儂去了,老前輩,咱們找些差事做罷。”

老翁反而眼中迸出精光,攬過他肩頭道,“趁這時候,隨老夫一塊兒去作樂,如何?”

王小元呆呆問道:“作樂?如何作樂?”

“老夫先前就覺得你這娃子被管束得多了,如今趁你少東家不在,咱們去醉春園仔細耍耍。那兒的姑娘個個蜂腰雪肌,好看得緊。”

“老夫帶你去尋花問柳一番…”

竹老翁神秘兮兮地伏在他耳邊,道。

“…好好嘗過那人間極樂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