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六)龍蛇本難辨

堂館幽麗,庭裏生著叢翠林深竹,喬木蟠根,流溪潺潺,如瀑泄著的水精簾後時而飄來婉轉啼鳴。

醉春園養著群俏麗女郎,既有那冰肌雪骨、似不染一塵的,也有明艷如火,熟韻動人的,環肥燕瘦,各有千秋。醉春園主明紅燭是南派當家似的人物,因而園裏的姑娘雖任客騎枕,卻是半點都欺侮不得的。

王小元與竹老翁鬼祟地跟在引路倌人的身後,他們拿金烏的銀子交了,隨著遛彎的花娘入了園。自竹老翁提了一嘴後,王小元居然陰差陽錯地也跟了來。緣因不過是想瞧瞧金烏成日來嬉遊之處生得是什麽模樣。

水廊邊有個濃妝艷抹的清倌人,溫了幾盅熱茶端來。見了二人卻神色有異,腳下忽地一個趄趔,手裏端的三足托倏然翻倒。

一刹間,王小元刀鞘一翻,將那茶盤頂起,穩穩托在手裏,遞還給那倌人,笑道:“姐姐沒事罷?”

那清倌人眼神躲閃,將茶托接過,只道:“多謝。”說罷便匆匆出了水廊。

王小元倒也沒多心,隨著花娘指引入了扇雙禧紋的竹隔門。照理而言他已到了嫁娶年紀,對人事也略知一二,可要到這煙花之地來耍樂子,心裏還是局促的。

他緊張兮兮地入了門,一眼便望見房中有個女子。

那是位著荔枝紅輕衫的姑娘,正伏在地上候著他,見王小元前來,先取了彩花簪子,青絲如瀑婉瀉,眉眼卻清朗利落,眼仁琉璃珠子似的炯亮。

“奴家紅霜,前來伏侍公子。”

說來也怪,那姑娘的面目竟有幾分眼熟。王小元呼吸一滯,正發著愣時紅霜已如霞雲般飄然貼近,柔荑搭在肩頭輕柔,將他推坐在緞枕上,又斟了茶湯清酒。

王小元身板挺得僵硬,這時只聽紅霜問:“公子要聽琵琶麽?點燈兒,打棗杆都是近來園裏愛聽的曲兒。”

王小元結巴道:“我…隨意。”他慌亂中問道,“姑娘,咱們見過面麽?”

紅霜微笑:“公子,今日我二人相見,便是修了三生福氣哩。若說見過,說不準前輩子,上上輩子是打過照面的。”這話是對風塵女子對恩客的說辭,王小元聽得耳根熱,腦裏卻空然無一物。

寢房裏點著助情香,青煙繚繞,甜膩得像能淌下蜜水。王小元頭昏腦脹,恍然間默念玉女心法,眼見那女子貼近身來,凝脂似的手疊在自己手背上,頓時像火燎似的跳起身來。

“莫非公子是初次入園?”紅霜奇道,瞧這人青澀之極,應是不曾食過歡髓。若是待新客,園裏的規矩是不同的,娼家女需包了錢禮送予恩客,掙個好彩頭,還得教他知曉如何作樂。

見王小元羞赧點頭,她笑著起身,牽他往庭中而去。

廊道裏有兩只黑白貓兒在嬉鬧,那白貓縮頭縮頸,看著憨呆,黑貓卻兇狠得多,躥上去啃白貓肚皮。後來它倆一只粘膩地叫,一只騰著尾躁亂地打著轉兒,忽地糾纏作一塊兒動作。

這是園裏養的一對小狸奴,女郎們常教新客觀它們如何媾合,從而暗領如何行事。王小元只得盯著看了許久,又被紅霜引進幽室裏,取過幾卷春戲畫要他品味。罷了取來只木喜佛,要他將手放在那隱秘之地,暗會其中機竅。

這一來二去的,王小元燒得滿面彤紅,他本想只瞧瞧金烏平日裏入園是為何事,雖說自己也略領一二,往日卻只是在嘴皮子上逞能。

待再入了房,紅霜貼過來,輕紗滑落,露出兩道亮白的胳膊,慢慢地將他往床榻上推搡。

王小元一呆,忽地嚷道:“姑娘,慢著慢著!”

他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呢。王小元一直覺得自己腦瓜子只有巴掌大的地兒,只裝得下江湖軼事,婚嫁之事早拋之九霄雲外。

女子停了動作,望著他。

王小元撓著面頰,兩眼亂轉,吞吞吐吐地搪塞道:“我…我沒過夜的打算。”

“公子不就是來此尋歡的麽?”紅霜微笑著問,“如今推脫作甚?”說著又將他按在榻間撫摩。

王小元冷汗直下:“我沒那意思!”

“交過銀子便是客,讓姐姐帶你舒坦一番。”

“我…有心上人了!”

王小元緊張兮兮地抓著韋帶,索性直著脖子嚷道。

情急之下,他把那臆想裏的心上人胡言描述了一通,直吹得天花亂墜。甚地國色天香、羞花閉月這般詞兒都吹出來了。

紅霜先是愣愣地聽了,後來竟開始嗤笑。待他將話敘完,她哈哈大笑,先前那溫婉模樣煙消雲散,只拍了一把他肩頭,又爽快罵道:

“你這崽子,怎地不與老娘先道明白!”

王小元還睜大著眼。她便忽地換了副臉面似的從鼓腿桌上摸了黃銅煙管來,往燈燭邊點著了,深深地抽了一口,大咧咧道。“唉,你不嫖,吱個聲會死嘛。害得老娘為你那點利事錢肉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