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九)龍蛇本難辨(第2/3頁)

盟主果真有著肝膽輪囷的氣魄,光是被他兩眼直勾勾地盯著,便好似被怒風饕雪籠著,兩股止不住地發戰。

倏時間,那淩厲氣勢猝然收斂。夜色裏,這男人眼裏似是泛起了瑩瑩水光,一對粗糙的大掌難抑欣喜地放在他肩上。

武無功一面唏噓長嘆,一面蹙著眉將眼裏淚光壓下:“唉,金烏,竟然真是你!”

“我尋了足有九年,險些將四海五湖都翻了個底朝天,尋得意冷心灰,以為你已死了!不想還是老天有眼,讓我還得見你這好侄兒!”

顏九變呆了一呆,旋即換了張臉似的微笑道。“能再見到武伯伯,也是我今生幸事。”

他裝得乖巧親昵,倒也沒叫武無功看出端倪,只心道這娃子命途多舛,轉了以前那副咄咄逼人的性子。

石台上有些閑放的家什,兩人揀了兩張竹凳坐下。武無功抓著顏九變兩手刨根挖底地問,從九年前如何從府中走脫,再到這些年如何度日,能想到的一一問了個遍。

問話連珠炮似的投來,顏九變胡亂搪塞,只說自己當時腦袋挨了一棒槌,這些時日都在魚泉寺裏隨老尼姑念經,近日下山時見了江湖令上的畫像,便一路尋來了。

聽罷,武無功又嘆又笑。“伯伯總算見到你啦!這些年我每想到這慘事,也著實寢食難安,恨不得手刃候天樓諸人。”他先是橫眉怒目,繼而慈愛地望著顏九變。

顏九變被他話中煞氣激得渾身觳觫,不由得抱拳笑道:“候天樓血海深仇,若能告慰爹娘在天之靈,我也願手刃仇敵。”

武無功撫著髯須點頭,卻顯出些許苦悶之色。

“候天樓本是惡輩,你若要尋仇,武盟能助你一臂之力。我記得你年幼時最為天資聰穎,過目不忘,如今數年過去,不知如今這本事是否有長進?”

還未及顏九變回過神來,他便擺手吩咐幾位女侍將幾卷武書取來。《太公六韜》、《三略》的書卷攤了一桌,顏九變正目瞪口呆,忽聽武無功豪聲道。

“賢侄,並非伯伯有意為難你。可畢竟你我九年未見,其間又有不少心術不正之人冒用你容顏,欲騙那五百兩銀錢。因而我每每遇到有人認江湖令而來,都得試他們一番。”

“你既有過目成誦之才,我便揀書卷中字句問你一問。”武無功兩眼炯亮,像燃著燎原之火。“好侄兒,憑你那機靈腦筋,應是答得上來的罷?”

顏九變呼吸一滯。

他腦袋空白一片,卻又像糨糊一般翻攪著。他知道金五素來過目不忘,聰明過了頭,卻沒想到武無功竟拿這一點來試他!

書卷上的字如蟻蠅般細密,糟亂地爬在他心上。顏九變猛地咬緊牙關,他先在心底把金五千刀萬剮了一回,隨即只覺汗如雨下。

要他一眼記下這些繁密小字,還得記得一字不差,這不是要了他的命麽?

見難以糊弄過去,顏九變訕笑:“武伯伯,這…”

“莫非你覺得易如翻掌,小菜一碟?”武無功咧嘴笑道,揮手又喚來女侍。

“來人,再給他拿卷《尉繚子》來!”

顏九變像被猝然掐住脖頸的鴨子般沒了聲息。

冷汗已從鼻尖悄然滑落。顏九變倏然變色,在心中氣急敗壞。方才想著拿蜜語甜言混弄過去,卻不想武無功有心試他到底,反鬧了個搬起石頭砸自個兒的腳。

“翻完了麽?”待顏九變木呆呆地將那些書卷翻了一遍,武無功將書卷闔起,笑著問道。

“略…記了些。”

“侄兒,不用在你伯伯面前謙遜。我知你如何穎悟過人,甭說分毫不差,倒背如流都成。既有十分勁,何必藏掖著只使一分氣?”

武無功翻開《尉繚子》,笑問:“天官,末句。”

這卷書還不算長篇累牘,考的又是首篇,因而顏九變居然也有些印象,磕磕巴巴道:“…謂之天時…人……人事而已。”

“兵談首句。”

“量…土地肥饒而…立邑建城。”

武無功滿意點頭,接著問道。“豹韜·敵武,太公首答。”

這回顏九變可真汗出如漿,論學識記性,他不過平平,著實記不得書卷上寫了什麽言語。

他愈是沉默,便愈如坐針氈。顏九變心口狂跳,面色發青,武無功兩眼如劍,仿佛能一直刺到他心裏。

“不記得麽?怎地可能不記得?你若真是金烏,看了一眼還不似刻在腦瓜子裏一般,想忘也難!”

武盟盟主哈哈笑著問他,可顏九變分明瞧見他一對拳青筋隱虬,猙獰可怖。這雙手持握過天底下最利的寶劍,鈞天劍一出,便如有金光漫射,龍驤虎嘯,要削下他人頭也自然輕松快意。

“記…記得。”顏九變忙不叠道。他長吸一口氣,故作輕松地仰起脖頸。

一刹間,他悄然往天頂上飛去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