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十三)心口最相違(第2/3頁)

金烏猛然瞪眼:“就是因為要死了,才不能找他!”

一番話下來,似是因牽到了哪處的傷,抑或是情動意亂,痛楚鋸割心脾,絞斷肝腸。他霎時面無人色,閉了口掐斷話頭,慢慢倒在花布枕邊,絲絲抽著氣兒。三娘也嚇得慘了,遂不再提,忙取了帕子仔細擦去他鼻尖冷汗。

也不知這一相一味當初轉給他是否是對的。哈茨路人天生極陰之血,循氣平寧,金烏雖只有一半蒙兀兒、哈茨路之血,玉求瑕當初經受兩月的劇毒,倒也能教他生生捱了兩年不死,可平日裏飲藥壓著毒仍不夠,若是起武動怒,心焦意亂,那毒反會發作得更烈。

這兩年間經三娘頻仍勸阻,他才乖乖丟了兵戈金鐵,再不顯露武功底子,可每每見到王小元卻總禁不住地要火冒三丈,暴打一通,因而這病每回好不容易有所好轉,打完王小元的第二日便得悶在房裏昏睡。

久而久之,金烏總算咬著牙定了不再與那呆瓜往來,可惜愈發疏遠冷厲,這崽子每回碰面都愈會整些花招。以往是撬了房裏的磚,埋個寫了他名兒的紮針小人在他床底下,後來還鬼祟地往他枕頭裏塞個裂成兩截兒的藥師佛咒他。

現時想起,金烏又險些被他往日幹的精鬼事兒激得七竅生煙,一口氣差些沒緩過來,只縮在衾被裏幹瞪著眼。

三娘嘆氣:“不找便不找,只是你這副模樣,如何能從這兒逃出去?愈拖一日,便愈是難辦。”

“血苦實有麽?”

“你還敢提這個?”三娘忽而尖聲道,一把掐住他面頰,氣得滿目通紅,“再來一次你就真挨馬面牛頭勾走啦!”

金烏道:“與其躺著等死,還不若站著遭亂棍打死的好。”他咬了牙,撐著身子坐起來,卻忽地手一軟,裹著軟衾摔下地來。

他倒也沒泄氣,揉著腦袋慢騰騰道,“每回都要來個墜馬式,我看往後在地上打個涼席成了,免得摔來撞去的。”

話雖如此,三娘卻瞧他臉色刷白如雪,燒得眼裏血絲如網,眼睫顫顫的,扶著他時也只覺皮包骨似的,嶙峋脊背硌得難受,往時拖他費勁兒,此時卻倒不需多少氣力。

他們攙著出了房門,內院裏懸著一輪明月,清水似的月輝淌了一地,似添不少寒意。金烏挪幾步就得歇一會兒,虛白著臉喘氣,好不容易挨到了長廊的木凳上。他抓緊了氅衣,忽地問三娘:“既然不讓你出去…那些藥是如何揀來的?”

三娘撅著嘴:“水部的人幫忙遞來的,可顏九變看得可死啦,休說是改藥方子、添幾味藥,連藥湯都是水部的人幫熬的。我先前遞了個方子,他們便照著那來。”

說話間,墻邊忽地掠過一道黑影。三娘只覺金烏抓著她的手倏時收緊,攥得鐵鉗般繃硬。那是水部的眼線,盯著他們的舉動。黑夜裏仿佛生出千百只灼灼的眼,教人毛發悚然地窺視著他們。

金烏的五指在發顫,眼皮一撲一撲的,似是隨時要闔下來,面頰生了細密的汗珠,因咬合牙關而微微鼓起。左三娘擔憂地扶了他一把,她知道這興許是毒發作的前兆,他撐不得太久。

“三娘,你先逃出去,且不用管我。”他低聲道。“顏九變…還殺不了我……他得變著法子折騰一陣。”

左三娘揪緊了他衣袖,聲音都在打顫:“逃…怎麽逃?”

兩個黑影從東廂房的檐瓦上翻下來,是一髻女和厭神鬼,兩個水部的刺客。他們手持軮鞭,堅硬的銅節能瞬時打碎皮肉。金烏屏息凝神,腦裏如十幾只鈸兒一齊奏響,眼前像飄著鵝毛雪般花白,再過不多時他就得昏過去,在此之前得保住左三娘。

兩個刺客躡手輕腳地走上前來,一瞬間,金烏指尖一彈,飛出兩枚黑棋,疾電似的躥向眉心。

二人陡然一驚,伸鞭去抵,那棋子卻似長了眼睛,繞著彎兒打在腦殼上,撞得腦裏群蜂盤旋似的響。於是一雙黑衣刺客墜地,蔫蔫地沒了聲息。

“跑…現在快跑。”金烏虛虛地推搡了左三娘一把,溺水似的喘著氣,其間夾著幾聲低咳。他走不動,連出這四合院子都難,像有只手扒拉著神智,要把他拖進黑暗裏。

外頭說不準有接應,他分不清這是哪兒,仍覺得是在九隴。若真是九隴,就離萬醫谷不遠,木家能留著左三娘,因為她是失散在候天樓的谷中人。

左三娘卻搖頭,哭喊著道:“我不!”

“我要走了,你明兒就得死啦!誰來替你管著湯藥?你要夢裏咽了氣,他們得等你生了蠅蛆才發覺!”她抓著金烏衣袖,拼命扯動,“咱們一塊兒走,去一個沒有人欺負的地方,好好地養你的病,成不?”

四處都是令人懼怖的暗意與寒風。金烏搖頭,一根根掰開她指頭,兩眼垂著,像渾濁的碧潭。他把左三娘的手松開,拍了拍她裙擺上的土,微張著口,卻又似是骨鯁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