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十九)心口最相違(第2/3頁)

上一回這麽叫時他沒回頭,這回王小元倒怔怔地停住了腳步,回過頭去。月光清冷恬淡,水似的流淌在金烏肩上,他的眉眼在月色裏朦朧了些,鍍著細長銀邊。方才動了些氣,此時金烏虧弱得更甚,只低低咳了幾聲,又有氣無力地招手道:“你先過來…我看一下。”

鬼使神差的,王小元挪著腳步踉蹌著回身踏入廂房中,好不容易挨到床邊,便再也站不穩身子,癱跪下來。

金烏抓住他的面頰拉他過來,王小元只覺他手指冰涼,身上卻滾燙高熱。一對碧眸死死地盯著他,他咄咄逼人地問:“你吃了什麽玩意兒?”

“蛇天茶…好像是叫……這個名字。”

金烏面無表情地盯了他半晌,王小元被那對幽邃而淩厲的碧眼看得發毛。“什麽蛇天茶,我看是牽腸草。”

水部刺客常用這草藥誘人催|情,平常使的是用草葉磨成的藥丸子,丟進水裏便化了。以往都是木部采了黃花藤來磨成粉使,顏九變是沒見過原來的草葉生成什麽模樣的,所以倒也分不清蛇天茶與牽腸草之別。

“牽腸草?那是啥?”

王小元懵懵地問,金烏嗤笑一聲,“能讓你變禽獸的玩意兒。要跑到街上,說不準逮個婦人便就地行事了,到時候得赤條條地逮到官府去。”

聽了這話,王小元直了眼,也不知該高興還是難過。本來這草藥並非劇毒,自己撿得條小命,是該欣喜的,沒想到倒是種誘行人事的下流物事。

熱流翻湧得愈甚,他覺得身體在發生羞於啟齒的變化,心頭燥熱難耐,有如旱田。似是每一處都在叫囂渴求著撫弄,灼熱如焰苗般燒燎著金烏的手掌,王小元顫抖著吐息,闔上兩眼咬緊牙關。

金烏的目光往下移了些許,心知肚明地收回眼。他忽而猛地將王小元兩頰一拍,喝道:“溫平自在,呬呴入出!”

這八個字令王小元渾身一凜,微微睜開眼。這言句聽來耳熟,仿佛早已刻在心頭,似是曾默記溫習了千萬回。金烏把他拉近了些,額頭貼了上來,極近地凝視著他兩眼:

“往時我不求你全部想起來…不過現在給我動動你的蠢腦子。”金烏垂下兩眼,像囈語般緩慢道。

“…還記得玉女心法麽,玉求瑕。”

一刹間,胸中仿佛迸開湧泉似的思緒,悲喜恍惚,萬千情愫交雜而來。王小元展眸,可金烏卻已闔上了眼,倏然間他百感交集,似有抒不完的胸臆,流水般淌不盡的哀愁,臨到口時卻張皇吞吐,啞口無言。

這名字似乎應不屬於他,卻又妥帖得不應拱手讓與他人。隱隱間他仿若置身於天山寒雪中,看漫天瓊花落玉,聽遍野朔風嫠泣。

那是玉女心法的首句。這心法本就是平心靜氣,將神思凝為一處的門徑,玉白刀法秉奉著至極至簡的道理,一心無掛,一意無窮,再不受世間諸多煩苦瀆擾。

“…下收後竅,上起肩膊……吐舊容新,意氣相合……”

金烏抵著他的額慢慢吐字,王小元如墜夢中,隨波逐流,引著體內燥氣漸趨平息。時如飛雲流水,內氣如圓月滿弓周旋,漸漸百氣和融。王小元先時急促的吐息平緩下來,變得綿長而悠然。

所幸有著天山門的心法打底子,這牽腸草的火燥倒也能壓得下來。金烏知道玉求瑕以前也中過一回春宵散,那時便是靠這玉女心法鎮心平意的。加之先前曾托迷陣子渡過一次陰氣,他對玉求瑕的內功早已了然於心。

王小元長呼一口氣,雖依舊昏頭脹腦,此時卻比方才好上許多。擡眼卻見金烏面色虛白,荏弱似扶病已久,松了捧著他面頰的兩手後,忽地往後倒去。

“少爺…”王小元心裏一懸,趕忙伸手摟住金烏的腰,只覺這人骨瘦如柴,羸弱憔悴。禪衣下似是只剩了副骨架子,寬松了許多。

在他來之前,金烏昏睡了幾日,除了刺客們灌的湯藥外幾乎米食不進,此時早沒了氣力。

“…好些了麽?”金烏氣若遊絲地問,“好了就快滾。”

眼前似乎閃出花白的光點,他覺得周身好像縛滿沉重鐵索,拖著他往昏黯的海裏墜落。他想推開王小元,但手腳軟得像棉花,只輕輕一沾便疲乏地垂下。

王小元此時卻問:“少爺,你有聞到花香麽?”

“花香?”金烏只覺莫名其妙,且困乏之極,只想闔眼睡去。但迷糊中有人貼了上來,胸膛有如燒熾的鐵,心跳如激蕩海潮。

汗珠自王小元頰側淌下,方才偃旗息鼓的火熱死灰復燃,再度猛烈攀升。這回更似殘食猛獸,咬噬神智,幾乎要將整個人吞入焰海之中。他齒間泄出幾絲微弱呻|吟,僵直的手腳卻止不住打顫。

頭頂仿佛遭了雷轟電掣,王小元猝然想起去醉春園的那個日子。紅霜在香鬥邊撥著灰,微笑著與他說助情香遇花香則更烈。那香粉的余韻還殘留在身子裏,顏九變又要他去侍弄庭中花兒,因此發作得更為劇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