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二十四)浮生萬日苦(第2/3頁)

他與玉執徐昔日是好搭档,只可惜玉乙未每回都只有挨人打、拖後腿的份兒,得叫玉執徐來收拾爛攤子。

玉執徐目光如霜,淡淡地問:

“乙未,我們下山時皆分過一吊錢,使來置辦祭禮法尺等物,你那吊錢去哪裏了?”

“呃…我……”玉乙未支支吾吾,把全身上下摸了個遍,這才訕訕道,“丟…丟了。”

眾人聽了這話,立時勃然大怒。天山門近年來式微,門派裏的錢恨不得一文掰成兩半兒花,就連武盟大會與會的木牌都是湊和著買的。

一眾人頓時七嘴八舌地轟罵他:“有毛病吧你?身上拿皂豆子擦過滑溜成這樣麽?連一吊錢都栓不好?咱們省吃儉用的,連飯都趕不及吃,你就趕急趕忙的把錢丟陰溝裏去啦?”

“你要拿來胡吃海喝的,倒也還好,現在竟白白丟了!”

玉乙未趕忙改口:“不對不對,我是拿來吃喝了。去吃了幾碗辣豆花,還去押了把鬥雞的,輸了幾回便花光了。”

他這紈絝子弟的習性未改,天山門各門生聽得更發惱怒,擼起袖子就要來揍他。“你他娘的……”

“不許粗言穢語。”玉執徐淡淡地道了一句,於是眾人只得強按怒火閉口。

玉執徐掃了一眼身旁各門生,“各位先回棧房裏去歇著。”又將目光落到玉乙未身上,“…我來教訓他。”

玉執徐此人說一不二,當領班後頗有鐵面無私的意味。於是眾人當即放心,喜笑顏開地拱手道:“那便有勞領班了。”

有人經過玉乙未身邊還踹了一腳,直把這混球兒踢得四仰八叉,唾道:“下回再見著你偷閑,得把你臉上打出白茸花兒來!”

天山門弟子一窩蜂地散去了,街巷裏稀稀落落的沒幾個人。玉乙未還倒在地上縮頭縮腦,落了一身泥塵。玉執徐拉他起來時只見他鼻青臉腫,五官被腫包擠得七歪八扭。

玉乙未被打得怕了,眼見玉執徐把他往窄巷裏拉去,嚷嚷道:“執徐!領班!看看咱倆昔日情面啊,咱們不是同穿一條開襠褲的,也是同吃一鍋飯的交情!別打了,哎唷唷…”

一面被拖曳著,玉乙未便一路發出殺豬似的慘叫。玉執徐把褡褳放下,木鐵法尺當啷亂撞,玉乙未看得心驚膽顫,生怕這冷面小夥要拿鐵片子來打自己。

玉執徐在褡褳裏摸了一陣,又轉過身來抓住他胳膊,將衣袖一捋。玉乙未嚇得脖頸一縮,閉了眼挺著,等著鐵尺落自己頭上或手心裏。

可預想裏的火辣感並未到來,反而是淤腫處一陣清涼。玉乙未抖索著睜眼,只見玉執徐從小瓶裏倒出些紅花麝香膏,仔細地在他傷處抹了,神色依舊是淡淡的,看不出波瀾。

那握慣了鐵劍的手裏生著粗糲的厚繭,可指腹擦過淤血處時卻溫和仔細,溫熱得令人安心。

“執徐…你……”

“晚膳後我再送些藥來,”玉執徐道,“武盟大會期間你也略上心一些,別讓他們給打了。”

玉乙未捧著手愣愣地道:“你不怪我麽?”

“你是有錯,可我為何要怪你?”玉執徐眉頭都未動一下,給他塗完膏藥後把衣袖放下,拉過他的手往青石巷裏走,“走這邊,從棧房後繞過去,等他們消了氣就成了。”

玉乙未跌跌撞撞地被他拉著走,腦子裏也依然是昏沌的。他望著玉執徐的背影,這人的脊梁依舊挺得如楊木般板直,仿佛能瞧見雪袍下有力的肌肉與精實身段。

一直以來他總在玉執徐面前自形慚穢,人人都愛拿他倆作比較。他倆同時入天山門,常一塊兒習劍晨練,可玉執徐就生得玉樹臨風,劍法還鶴立雞群。他不僅懶怠貪玩,揮起劍還難看得如鬼畫符,連個街頭混棍都打不贏。

他總覺得不服氣,待玉執徐當上領班後便打定主意不與這人說話,想漸漸疏遠,可有時又不禁懷念起與玉執徐一齊習練作伴的日子。他們一塊兒在晨雪中練劍,他練得乏了,一頭紮在雪地裏,玉執徐面無表情地拖著他回到寢房。有時跑到冰溪邊捉蝦蟆,他把冰層踩裂了隙兒,渾身戰栗地喊救命,是玉執徐甩著圈繩套著他脖頸扯回岸邊。

“喂,執徐。”玉乙未忽地出聲。

“怎麽了。”

“我聽其余人說你與小師妹走得近,你喜歡玉丙子麽?”

玉乙未問。他心裏酸溜溜的,像吃了半缸的醋。像玉執徐這樣俊秀而厲害的人,天山門裏最遭人喜歡,他就沒見過有人說玉執徐的不是的。

玉執徐沉默不語,抓著他的手更緊了些。

“我…對師妹並無那番心思。”許久,他才平淡地道。

不知覺間,兩人已走過了蜿蜒小道。辣醬辛香味,大雀兒啼聲,丸鈴丁零聲逐漸拋之腦後,斑駁石墻邊靜謐得仿佛細針墜下都聽得一清二楚。昨夜方下了場雨,沒有春雨的清新,反帶著悶實的潮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