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二十六)浮生萬日苦(第2/2頁)

入房時他的腳勾著了窗欞,抱著仙桃格子的窗扇狼狽地滾入房裏。正要灰頭土臉地爬起身來時,一擡眼卻見幾個白袍玉冠的門生或立或坐,正歇在椅榻上候著他,面上帶著不懷好意的惡笑。

玉乙未懵了頭,問:“我…我走錯房了?”

他瞧這房裏一切陳列都似是出自他手筆,馬凳下墊著只今早才脫下來的、皺巴巴的足衣,榻上衾被卷得腌蘿蔔葉子似的寒磣。門生們對視一眼,冷笑道:“沒有沒有,乙未大少爺,您來得正好。”

正陰陽怪氣地說話間,已有人悄然繞到他身後,按著肩要他在轎凳上坐下。

玉乙未暗覺不妙,他往日也是苟且放浪過的,怎麽瞧這架勢都像要對他放刁把濫。因而門生們還未開口,他便腳底抹油似的三拜九叩起來,腦袋磕得樓板砰砰響:“各位大哥們,今兒是我沒見識,不懂得規矩。往後你們說一句,我應三句,作牛作馬,再不敢頂撞!”

今日嘲弄他的那門生自人群裏走出,一腳踏在他彎低的頸上,硬是把他頭頸踩得咯吱作響,冷笑道:

“誰不知道你玉乙未油嘴滑舌,說是一套做是一套?方才有執徐那小子攔著,還未打夠你咱們便撒手了。現在給咱們擡起臉來,要爺給你好好掌嘴!”

自四方長老不再鎮守天山門後,門中風氣大不如前。玉甲辰終日不在,單憑玉斜一人難攬盡諸多瑣事,因而往日那挨刑堂伺候慣的紈絝門生倒自在許多,也生出許多妖魔混事。

那門生的履底死死踏著脖頸,堅鐵似的讓玉乙未難以動彈。玉乙未討好似的大嚷:“大哥,您不松腳,我如何給您掌嘴啊?”

門生冷笑,重復道:“給我擡臉!”

話雖如此,鞋履上的氣力半分不減,似乎使出吃奶的勁道把他往地裏踩踐。玉乙未艱難擡頭,馬上被旁人揪著機會往面頰上踹,直揍了個鼻青臉腫,鼻血嘩嘩地流。

有人開始扒他衣服,摸他袖袋,仔細地翻找了一遍。又有人拉開櫃屜子,掀被褥,摸地縫,將房中搜找過一輪。

玉乙未動著發腫的嘴唇嚷:“幹啥呢?非禮還是抄家啊?”

門生們啪啪扇了他幾耳光,打得兩頰紅腫火辣,如吃了滿嘴番椒一般。有人道:“不記得?你先前欠了咱們一吊錢,今兒又丟了一吊,統共兩吊,給咱們還來。”

似乎真有這麽回事。玉乙未動著遲鈍的腦瓜子,隱約想起以前偷溜下山門時正巧看見人鬥蟈蟈,手癢押了兩把,結果後來險些輸得光腚跑。只是現在他身上真沒錢了,榨百來回都擠不出一滴油水來,便索性躺平了讓他們搜刮。

那嘲弄人的門生往他袖袋裏一探,摸出一枚紅線串的銅錢來。

“只有一文錢?你當真窮得緊。”

周遭人嫌棄地哈哈大笑,玉乙未卻霎時哽住了喉頭——那是玉執徐給他的辟邪錢!

眼見那枚銅錢要被收入門生袖中,玉乙未嚷道:“慢…慢著!”

滿屋豺狼似的目光炯炯射向他。玉乙未脊背發毛,硬著頭皮道:“那文錢留給我…改日我連本帶利的把兩吊錢給你們還上了。”

他總覺得那興許是重要的物事,不可輕易與人。玉執徐淡漠卻堅定的兩眼仿佛在面前閃過,要他時刻於心不安。

那門生譏笑:“等你猴年馬月再還?沒把你剝光脫凈了攆出去算得不錯了!”說著便把那銅錢塞進懷裏,抄起手來大搖大擺地欲走。

“都說了…慢著!”

眾人皆被這吼聲驚得心頭一震。但見玉乙未忽而聲嘶力竭地吼道,拖著青烏一片的身子跌撞著爬起。

他踉蹌著站起,一把握上腰間劍柄,惡狠狠地盯著那譏嘲他的門生。

門生不自覺間竟出了身冷汗,卻依然嗤笑:“想與你師兄打一場?你這學藝不精的蠢材,三珠弟子與你之間正是雲泥之別!”

玉乙未只沉聲道:“把那枚銅錢…還我!”

尷尬的靜默間,天山門眾弟子對視一眼,其中一人道,“要還你也成,不過需得拿錢財來換。我們就是想從你這兒收回錢,你囊中羞澀,便得拿些物事先墊著。”

話都未聽完,玉乙未便殺氣騰騰地抓上了劍柄,門生們反被他嚇退一步,怕真把這窩囊玩意兒逼急了。卻只見他一把扯斷了柄上系著的兩枚玉|珠,拋了過來!

玉|珠是天山門弟子之象征,可稱是弟子們身上最寶貴之物事。三珠弟子在門中受人景仰,仿佛多了枚珠子便能高人一等。而被剝去玉|珠之人不得入山門,為眾人所鄙薄。

玉乙未面無表情地道:

“…我把兩枚珠子給你,把那銅錢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