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二十八)浮生萬日苦(第2/3頁)

門生們交頭接耳。“誰不見了?”

“是玉丁卯。”

“是不是到楚館秦樓裏混了?他最近好像得意得很…”

“是候天樓出手就糟了…上回不是有刺客布陣麽?”

群聲喧嚷,玉乙未默默地聽著,總算聽了個大概明白。那叫玉丁卯的門生忽地不見蹤影,要在往時倒不算大事,等歸返時教訓一頓便完事。可天山門近來似是撞了黴運,有候天樓刺客虎視眈眈,如今在夜裏失散,可不算得見好事。

待安頓好了驚惶的弟子們,玉執徐吩咐好值夜人,便拎著鐵提燈走出門外,往街巷裏尋人去了。玉乙未見狀三步並作兩步躥出門外,跟在他身後,心裏埋怨領班可啥破事兒都得管,旁人也沒幫個手的意思,單他一個受累,想著心中不禁憤懣起來。

街中燈籠熄了,墨汁似的濃厚夜色充塞在巷道裏,唯有醺黃的窗格紙裏瀉出幾絲微光,染黃了簌簌飄動的酒幡。風時歇時起,這兒近水,能嗅見帶著白肚魚腥的江風。

玉執徐瘦削的身影掩著燈火光,在前頭快步走著。玉乙未小步跟上,在他背後小聲喚道:

“執徐…執徐。”

“怎麽了?”

“我見你累了,看著能不能幫打個下手。”玉乙未笑嘻嘻道,在他身旁晃悠。“尋人麽,多兩只眼睛會好些。”

他二人在幽靜的街巷裏走動,只聽得夜風低嘯聲,陰涼裏帶了幾分瑟索。玉執徐回首瞥了他一眼:“你身上有傷,歇著些好。”

“你不是還欠著我一瓶傷膏麽,我等著你尋完人後給我呢,我是來催著你的。”玉乙未撇著嘴道。

玉執徐聞言怔了一怔,旋即淡淡一笑,“…那得加緊步子了。”

夜裏幽暗難行,鐵提燈搖曳的火光僅能映亮面前幾步。不知覺間他們已行出櫛比的閣房,到了城東南角。那兒坐落著幾間養濟院,漆門半開半掩,吱呀著在風裏響動。似有幾個逸民鋪著蒲席在檐角下歇息,身軀猶如沉實礁石般在暗海似的夜色裏擱淺,望著只有一片黢黑的影子。

玉乙未跟在玉執徐抖抖索索地走著,他們尋遍了還亮著燈籠的酒舍花街,卻不曾找到玉丁卯的行蹤。偌大的天府此刻仿若化為一座死城,將一切聲息亮色吞入腹中。

“怎麽還不見那個玉丁啥的…大爺我累死了……”玉乙未咕噥道,索性蹲身下來長籲短嘆。

“再找一會,”玉執徐低頭望了他一眼,“不然…我先送你回去?”

聽了這話,玉乙未立時蹦起來擺手:“不用不用,我精神得很!”

四處陰森而死寂,說不出的蒼涼可怖。

彎月在密雲中露了一角,映亮了棲在枝頭的老鴰。黑羽泛著油亮的光,喑啞而淒厲地叫喚響徹夜空。

他們又尋了幾條街,腳板漸漸酸脹發麻,玉乙未只覺自己有如一個盲眼孩童,在無邊暗色中摸索跌撞;又好似一具行屍走肉,往酆泉路上行去。

突然間,玉乙未磕絆了一下。

鼻梁骨重重地撞在玉執徐背上,玉乙未眼冒金星,捂著鼻子晃了一會兒腦袋。

玉執徐回頭問道。“怎麽了?”

“感覺好像…踩到了啥玩意兒。”玉乙未搖頭,低頭望去。他倆現時正穿過鋪房間的漆黑小道,腳底盡是滑膩的青苔,陰濕黴味與腥味縈繞鼻間,久久不散。他估摸著自己興許是踩著了耗子屍體,嫌惡地皺了皺眉頭。

借著提燈散來的些微氳光,他低頭眨了眨眼,忽覺一抹亮色映入眼簾。

踩在他腳下的玩意兒是白色的,甚而有些慘白。履底踏上時有著柔軟的觸感,仿佛皮膚般富有彈性,又似乎散著絲絲熱度。因此玉乙未下意識地覺得那是只死耗子。

但那不是。

慘白而柔軟的,是一只人手。

心頭仿佛漏跳了一下,玉乙未住了步子,只覺渾身忽地開始濕漉漉地冒著冷汗。

手?他怎會踩著一只手?

那只手突兀地出現在他腳下,似被齊整地截斷。斷面處洇出鮮紅血跡,小小的,皺巴巴地被他踩著。斷手被一截布料裹著,原本似是雪白的衣袍,素袖縠邊,正是天山門的道袍!

玉乙未汗出如漿,眼神戰兢著向旁挪去。他一直以為他們在靠著江走,風裏是魚腥味兒,可現時想來這分明是血腥味。

彎月幽幽地懸在頭頂,映亮了巷中景象。

“執…執徐!”玉乙未倏然變色,一把抓住玉執徐衣袖。

這幽巷好似蛛網般橫縱著幾條羊腸小道,方才他們只顧著往前行,卻未發覺側邊窄巷裏的淒慘光景。

玉丁卯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如瓜瓤汁水般的鮮血四溢橫流。他整個人已沒了形狀,手腳臟腑烏七八糟地散落一地,余下的軀幹有如黏糊肉球,被懸在空中,還滴答地淌著血水。若不是那破碎的道袍,他們真認不出這是那素來趾高氣揚,愛欺侮門生的玉丁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