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三十六)浮生萬日苦(第2/2頁)

“殺個人罷了。”他一咬牙,道,“…易如反掌。”

刺客們笑了幾聲,旋即起身往山壁處趕去。他們步履輕捷,轉眼間便如群鴉般在枝頭樹梢躍遠,將玉乙未甩在身後。玉乙未大睜著眼矗在原地,許久,一股強烈的震怖與痛楚用上心來。

日光慘淡,林中寒涼,落葉紛然落在肩頭。颼然涼風間,仿佛天地間僅有他一人。

他殺了玉己醜,殺了一名候天樓刺客。玉執徐已死,天山門幾近覆滅。他得逃。他得逃,他得逃!紛雜念頭絞作一塊,最後化為令人戰栗的回響。他留在此處還有什麽意義?玉乙未是個無能的二珠弟子,胥凡是個只會混日子的窩囊廢,現在誰都死了,沒人能對他伸出援手,他只能自救。

如今正是逃脫此處的大好時機。刺客們轉身返往山壁,無人盯著他。他只消滑下土坡,想個法子在山裏避上一二日,再原路歸返,便還能苟且偷生。

一顆心在胸膛中迸裂似的跳動。玉乙未頭重腳輕,渾身的傷痛疲憊倏時湧上心頭。他太累了,太難過了,得靜下來將心中的傷痕抹去。

“不…不行。”

玉乙未使勁往自己的面頰上捶了一拳,卻沒想到自己現在正戴著刺客的銅面,直捶得指節發紅,手腕生疼。他想起笑靨如花的玉丙子,若玉己醜所說的話貨真價實,那玉丙子仍被候天樓刺客們捉著,脫不開身。

他失魂落魄地邁起步伐,一面拖著玉己醜殘缺的屍身,一面喃喃道,“丙子…玉丙子……我得救她。”

戴著候天樓刺客的銅面時,不知怎地他便神志恍惚,仿佛自己再不是自己,有如化身為厲鬼一般。明明只是覆著一張單薄銅面,卻仿佛自己臉上真生出鋒銳獠牙來。

過了些時候,玉乙未拖著屍首走到了山壁前。那兒停著幾架車,周圍盡是烏壓壓的刺客,漆黑的冪蘺與獰惡鬼面連成陰雲似的一片。陰風陣陣,日光淡冷,山色化作淡墨般的綿延暗影,撲天接地的迎面蓋來。

有個藹吉鬼立在刺客們正中,潰爛的面容,發黑的缺齒露在外面,愈發顯得兇橫可怖。玉乙未認得他,那是被刺客們稱作“金一”的人物,看模樣似坐著個領頭人的位子,旁人皆對其畢恭畢敬。

金一的目光緩緩落在他身上。僅此一眼,便似有千鈞之勢,壓得玉乙未兩腿打抖。這是一對有如惡隼覓食一般的眼,好似早已將獵物收入囊中般洞悉的眼,視線如刀,悠然地在他要害處遊移,最後落在玉己醜血肉模糊的屍首上。

“他便是那脫逃出來的天山門弟子?”

水部有人應聲前來,查過玉己醜劍上玉|珠後道:“玉|珠貨真價實,衣衫也合身妥帖,應是方才逃的那位無疑。”金一探詢的目光掃過眾刺客,便有幾位頷首答道確是在屠戮天山門弟子時見過此人,以證這人著實是脫逃而出的玉己醜。

眼見候天樓刺客們如此嚴苛地檢查著玉己醜的屍首,翻來覆去地尋馬跡蛛絲。玉乙未緊張得心都吊到了嗓子眼,手心裏先掬了一把汗。他不得不把玉己醜拖來,不然刺客們定會起了疑心。

待查認過後,金一方才點頭,示意人先將玉己醜尋個地兒埋了,其余的先行趕路。刺客們又上了篷車,一個個身形迅捷飄忽如鬼魅。

金一望著那具天山門弟子的屍首,深深蹙起了眉頭:胸腹間先開了個洞,又在喉口刺了一刀。玉己醜死得極為淒慘,火銃是在極近之處噴發的,火彈中混的細鐵片霎時迸出,沒入玉己醜面容與胸口中,哪兒都是細小的血痕。

候天樓刺客會落得與一位二珠弟子纏鬥的下場麽?且為何傷的是喉管?刺客們殺人皆從一擊斃命處下手,刺喉可不像是屠戮老手的作派。

金一再將狐疑的目光落到那叫火十七的刺客上。夜行衣胸口處被劃了一劍,裂口處似是沾了些血,可露出的皮肉上卻無傷痕。除此之外,此人身上的夜行衣似乎也略長了些,肩處的縫線垂到了胳臂上方,衣角還似乎一直在稀稀落落地滴著血珠,散著股濃郁的鐵銹味兒。

於是當下他疑心愈重,開口喚道:“火十七。”

那叫火十七的刺客怔了片刻,似乎方才反應過來這是在叫他,聲音也似是有些許發顫:“在。”

金一那焦黑的眼皮微微一眯,目光沉冷地落在那張無常鳥面上。要認清候天樓刺客有一個最快的法子,那便是他們極為相近的面容。在候天樓中,男子皆生得與左樓主心慕的那位情人無異。

於是這藹吉鬼冷酷地命令道:

“…把鬼面摘了,讓我仔細看看你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