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三十七)浮生萬日苦(第2/3頁)

玉己醜自然無法回應她。此時的他不過是一具開膛破肚的屍首,兩眼外凸,血絲畢現,喉頭裂口血紅,說不出的淒慘瘆人。

似有驚怖的浪潮湧入眼底,玉丙子抽著涼氣,望著那具屍體。又是死人,哪兒都是血,是支離破碎的屍首。她厭惡這種事,各形各色的人在她面前逝去,而她無法伸出援手,甚而無能為力。

她不過愣神片刻,便有刺客以迅雷之勢從車裏躍出,一把擒住她腕節,扭在一起,叫嚷著要旁人幫手遞上麻索捆住她。玉乙未遙遙望見玉丙子眼裏水光瀲灩,豆大淚珠潸然滑落,心裏似是被重錘打了一記似的,鈍麻生疼。

玉丙子拼命在按著她的刺客手中掙紮扭動,兩眼嫣紅,聲嘶力竭道:“放手!讓我…救他!”

有刺客在旁冷嘲熱諷:“您是扁鵲再世,華佗顯靈啊?沒長眼麽?這麽大一個透光空洞落在他身上,都沒瞧見,還是要我開得更大些,要您看個清楚明白?”

玉丙子唾了他一口,旋即咬牙切齒,俏麗的面龐憋得彤紅。她果真天生一副神力,劇烈掙動下眾刺客只覺猶如按著頭倔黃牛,險些跌在一旁。有刺客拔了劍要斬她,卻見金一遞去個冽厲眼色:

“…不得動她,她是左樓主要的人。”

刺客們叫苦不叠:“這哪兒是我們動她,分明是她動咱們!”這姑娘身上仿佛有使不完的勁兒,東捶一拳,西踹一腳,落在身上登時青腫。

玉丙子淒厲哭喊著,卻被候天樓刺客們拖回車去,拿麻索一圈圈捆實了,再用力縛緊。她似乎很痛苦,玉乙未恍惚地想。身為醫者,總歸不樂見有人在眼前逝去的。

尖銳的刺痛仍在繼續,猶如利刃翻攪般一點點挑著腦殼,玉乙未深吸一口氣,忍住劇痛。他眼見著玉丙子被刺客們拖走,最後一縷青絲也沒入漆黑的車棚中。

金一回過頭來,尖銳的目光重回玉乙未身上:“方才鬧了一遭,可別指望我忘了要查你的事。你究竟是真是假,見過容顏後便知。”他將刀尖提起,氣勢洶洶道。“現在,除下鬼面!”

刺客們也回身煞氣騰騰地望著他,此處是群鴉起舞之處,玉乙未正如砧上魚肉般只得令人宰割。

玉乙未猶豫了片刻,把手繞到腦後解起了系帶。他的兩手抖抖顫顫,像在手腕上壓了百余斤的巨石。血還在面頰邊淌,一滴滴地匯入銅面邊緣,聞起來是濃厚的銹味兒。金一所無從知曉的是,此時的他正忍受著強烈到要昏厥的痛楚,咬著舌根保持神志清醒都是件難事,哪怕是一陣輕柔微風都能把他刮倒。

他這輩子從來都是只幹蠢事,如今這事是最蠢的一件。

系在腦後的繩結散開了,無常鳥面兀然墜落,磕在地面砂石上,發出鏗鏘的脆響。與此同時是猶如細溪一般的血流傾瀉於地,綻開了一地殷紅血花。

金一先是眉關緊蹙地死盯著他,玉乙未露出面容的那一刹間,這臉皮潰爛焦黑的漢子竟猛地瞪大了眼,眼中風瀾頓起。四周的刺客也倏地落入死寂之中,驚詫失色。

因為那是一張殘缺的臉。半邊面龐仿佛被厲鬼生生扒去臉皮,裸出鮮紅的血肉。另半張臉卻格外煞白,似是要因失血過多隨時昏厥過去。

玉乙未的腿瑟瑟發顫,連腰杆都再難挺直。此時他一只眼被血糊滿了眼眶,另一只眼花白昏眩。他方才在來山壁之前用自己的劍削掉了半邊臉皮,此時只覺劇痛難當。若要候天樓刺客察覺他面容有異,那便只剩死路一條,因此他只得賭一回。

傳聞刺客裏有僅憑兩只眼便能認人的老手,若是毀去自己半邊容顏,哪怕是再精於此道的刺客也難再辨清他面貌。

金一沉默片刻,方才發問:“這是如何一回事?”

太痛了,他打呱呱墜地來就沒這麽痛過。玉乙未眼裏險些要淚水漣漣,所幸得以拼命忍下。拿著劍自戕時,他也心中大為震怖,巴不得從這陰府似的密林裏逃之夭夭。

可恍惚間,玉執徐的身影隱隱在心裏浮現。刀割似的悔意將他的心劃得傷痕累累。那夜玉執徐一定會比他此時更痛,他拋下了執徐,便再也不能拋下丙子。他一定得救那個天真嬌俏的小師妹,因為執徐命下九泉,余下之事需由他來收尾。

玉乙未早緊張兮兮地在心中背好說辭,此時他使盡全身氣力,盡顯一副卑態,慌忙兩膝跪下,垂首道:“求您恕罪!方才我去尋那天山門的小子,卻不想被他把住手銃…走了火,因而…容顏……受毀。”

血流澆灌在地,玉乙未一面抽著涼氣,一面垂著頭顱。他不知這番說辭是否能蒙混那心思詭黠的藹吉鬼,也不知若是毀了臉面,這群惡鬼是否會要自己就地斃命。

有刺客遲疑道:“此人面目受損,於左樓主無用,不如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