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六十二)風雪共恓惶

玉北玄的雪白長須上系著三柄劍,於寒風間悠悠顫動。

一柄劍格鎏金,劍韁處垂著天山門長老方才能配上的玉赑屃。一柄是魚籽地八吉祥紋銀劍,寒光照空。另一柄則是精鋼劍形刀,鏤空著青蓮紋,精巧而帶著股肅殺之氣。

這長須老者的長袖是空蕩蕩的,已沒了兩手,肩膊上只余兩塊醜陋而平滑的肉疙瘩。但這並無礙於他居於天山之巔,傲睨一世。此時玉北玄立在天山崖上,仿佛白雪漫天盡為他凝滯,周身似帶著蕭索侵肌的寒風。刺客們畏怯似的微微後退,在崖上留出一方小小的潔白。

金一望著他,許久,微微地笑了。“不錯,是我。”那潰爛腐朽的面龐上森然地露出遮不住的兩排黑牙,他的笑容如同無底的深谷。藹吉鬼在刮雜的風雪聲中緩慢地踏來,鬼面的獠牙間冒著白氣,將撲來的雪沫融化。他一面走,一面高聲道。“是我擾了你天山門清靜。是我布鼓雷門,將你那群無能的寶貝弟子喉頸割斷。老爺子,你猜——我接下來要做何事?”

霎時間,金一怒目圓睜,青筋在脖頸上猝然凸起,嘶啞地暴喝出聲:“…自然是殺了你!天山門玉北玄!”

話音未落,黑衣刺客們已成群結隊地往那立在崖上的老者湧去,猶如攢動的蟻群,黑壓壓的一大片。呼喝聲震動兩耳,沸反盈天。俗語道,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縱使玉北玄劍法如何登峰造極,一人始終難抵眾鬼。

只要玉北玄一死,天山門便再無龍首。玉求瑕雖是無出其右的天下第一刀客,天山門卻實則由這北玄長老掌理。玉求瑕可不知如何應付武盟裏的爾虞我詐,更不知如何統合離心離德的天山門弟子。

跟隨在身後的金部刺客垂首將天蓋奉上,藹吉鬼一把抓起,掄著臂膀將那渾圓的竹篾桶似的玩意兒高高拋至空中。脫手的一刻他將系在蓋上的麻繩一扯,於頃刻間牽動天蓋裏的別悶棍。鎖被扯開,密如驟雨的箭簇如飛蝗般落下,所至之處濺起片片血花。

但這血花並非是天山門弟子的。只見玉北玄眉頭一沉,靜心凝氣,長須忽而暴起,如人的臂膀般卷著青蓮紋刀微微內旋。刀刃斜劈,又猛地止住一截,瞬時剛勁迸發,掀起狂風蕭蕭。刀影紛飛,竟將那箭簇如數打落,借著刃面彈回疾沖而來的候天樓刺客身上。沖鋒陷陣的刺客們有些慘叫著頹然倒下,有些依然奮不顧身地往前奔殺。

不過瞬息之間,候天樓刺客便被逼退數丈。金一見情勢不妙,眼裏血絲充塞,聲嘶力竭地吼道:“玉北玄!你真能出手殺人麽?天山門心訣講求靜心平意,你若是出劍殺人,那便是自破門規,逆理為天!”

天山門規中明令禁殺人,違悖者不論尊卑一律逐出門外。緣由是天山劍法依的是平心靜氣的玉女心法,加之劍法以精妙為主,若有分毫紕漏即會反噬自身,為心瘴所困,動氣傷身,因而不許心中帶怨憤煞氣。

玉北玄眉關緊鎖,單薄而蒼老的身影卻猶如滄然古磐,巍然不動,閉目悠悠道:“我不過如數奉還,本無殺心,如何有違逆門規一說。”

既然殺不得人,便要借人之手殺人。且看這老者吐息平勻,分毫不亂,沒半點入心魔的跡象,金一霎時深深蹙眉。江湖傳聞道這老人是天山門最難應付的人,確是不假。

頃刻間忽有狂風疾速掠過,藹吉鬼將鉤鐮槍緊緊攥於手中,從身軀裏迸發出似要將胸膛撕裂的憤懣長吼。候天樓刺客縱然人心泯滅,卻也將樓中同胞視若手足。此時他如同豺狼般高高躍起,將鉤頭用身影遮了一端藏在身後,同時一手探出扯著系著槍柄與鉤頭的麻繩,淩空向這無臂老人撲將下來。

金一在心裏打好算盤,要在接近玉北玄的一刹間把麻繩扯住,鉤鐮槍分成兩截兒,從兩個截然不同的方向偷襲他。

這時右護法也提著鐵棍如驚雷似的橫插而入,一手鐵棒掄得虎虎生威,氣貫長虹,當頭便如山崩地裂般砸向無臂老者的後腦殼!

“——長老!”

有天山門弟子已惶恐心驚,在與候天樓刺客交刃的間隙裏肝膽俱裂地喝道。

那僅是一瞬間的事,一片輕薄的雪花自黯淡的天穹裏落下,銀蝶似的翩然起舞。此時驟風初歇,雪片紛揚而下,落在了天山崖上即將廝殺的三人面前,忽而四分五裂,消霽於空。

北玄長老出了劍,但卻無人看得清他出劍時的模樣。那無臂老者只是默然地立在原地,甚至閉著兩眼,長須飄飄。三柄劍劍格相撞,仿佛清脆的風鐸鳴響。

靜默只降臨了片刻,金一只來得及看到艷紅粘稠的血珠自劍尖滑下,墜落於地,支離破碎。鈍痛感接踵而至,他先聽到手中鉤鐮槍無力墜地的聲響,隨即視野天旋地轉。他口吐鮮血,猶如殘帤般被劍風刮飛,笨重地摔在積雪裏。余光中他瞥見右護法手中鐵棍忽如豆腐般碎成幾截兒,稀裏嘩啦地落在雪面上。玉北玄的劍太快了,他們誰都沒發覺這老頭何時出了劍,卻在刹那間被打得潰敗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