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六十七)風雪共恓惶(第2/3頁)

“既然不是,咱們憑啥信你這小毛毛?”夥夫用手指點著柳木台上彈三弦的說書人,對他擠眉弄眼道。“吳先生來這兒說了也有幾年的書了,雖說有時講得不咋精彩,咱們卻都認得。你要咱們不信熟了幾年的吳先生,反來信你個不過一面之緣的小毛頭兒?你能證明你的話一字不虛麽?”

王小元咬著牙關,半晌才猶豫道:“我…我不能。”他縮了一下脖頸,心裏像被只熱鏖子燙著一般。“但是…說書的吳先生也證明不得他說的話句句不假……”

夥夫們卻擺擺手,嬉笑道,“嗐,管他什麽真假!咱們挑貨攬活兒的,和這些有錢財上天山門習劍的花花太歲不同,聽說書聽個樂呵便成。”

“反正這兒離天山門山高水遠的,斷崖一戰後要死該死的都死了個一幹二凈,隨便說上兩句也尋不著咱們的仇。”

王小元眼裏澀澀的,他用袖口使勁兒抹了抹。興許是風寒重了些,鼻水會從眼睛裏淌出來。

他囁嚅道:“可是他們…沒想死的,要是候天樓刺客下山來,一定還會害著許多人,他們在幫你們攔著……”

眾人大笑:“多謝多謝!不過咱們隨著泊船來的,家也不在這處,這候天樓還真礙不著咱們。如今看來著實是天山門孬了些,連夥匪賊都攔不住,愧對武盟呐……”

酒鋪子裏迸發出一陣訇然大笑。

是這樣的麽?原來世人心中是這麽想的麽?王小元愣怔怔地坐在條凳兒上,耷拉著兩腿,耳邊蚊蠅似的嗡然作響。

不知怎地他心裏難過極了,一個金府的小仆役又同天山門有何幹系呢,他也本該對這些話文裏亡去的人漠然相待,可如今卻不知為何痛徹心扉。

“天山門玉斜,年十九矣,執名刀忍冬,性潔自持。然終不敵鬼眾之首,以柔柳之姿,喪於冷峭之地。群鬼涎其花容,廢其四體,聚而行淫猥之事。可憐一條玉軟花柔命,竟墮入梟蛇鬼怪中!”

夥夫裏有人露出憤懣不平之色,不過僅是一閃而過。在山野裏久待的粗漢子湊在一塊兒,面上訕笑,嘰嘰咕咕地咬著耳根。王小元依稀聽見幾個臟穢的詞兒,大抵是這群漢子素來只見過面朝黃土的樸實農婦,如今倒對如何淫褻天山門的清麗佳人想入非非。

王小元的胸膛急速起伏。他的眼紅了,胸口堵著團火躁的氣兒,橫沖直撞,哪兒也發泄不出來。

根本並非如此。玉斜是與候天樓的藹吉鬼交鋒時負傷,如今生死未明。她拼盡了氣力護著門生們,為何要落得如此受人非議的下場?

頭腦因風寒而昏沉脹痛,眼前好似有雪點飄飛。恍惚間似有一只手搭上頰側,冰冰涼涼,猶如白玉般瑩潤。

他好似想起了一個許久以前做過的夢。有個瞽目少女蹲在身前,用手指細細描摹他的眉眼,眉頭微蹙,似嗔似笑。

小元師弟。那個少女如此微笑著喚著他的名字。舠舟於太乙溪上微漾,劃開萬道漣漪。玉斜是他的師姐,從來冰清玉潔,哪怕是他看到她的最後一眼時,那渾身浴血的少女手裏依然倔強地緊攥著忍冬刀。她絕不可能被群鬼玷汙,哪怕是魂歸黃泉,依然也如雪般清冷潔白。

“她…她沒死!”

說書的吳先生手裏一頓,杜梨木片兒收了聲。酒肆裏忽而鴉雀無聲,針尖兒碰落在地上的聲響仿佛都清晰可聞。烏壓壓的人頭霎時往人群裏撇去,數十道目光灼灼地落在一個跨著條凳兒的小仆役身上。

王小元吸著鼻子,騰地站起,眼眶裏盈著一片汪汪的水。他連眼皮都不敢動一下,生怕立刻便會滾下豆大的淚珠來,即便如此他還是破天荒地扯開嗓子吼道:“她沒死…她不會死的!”

“他娘的,又是這腌臜小子!”夥夫扯著他的衣袖,“坐下,又說些什麽胡話呢!”

“師姐是頂頂厲害的人,天山門一定救得回她…”這時眼淚已先滾落了下來,王小元喘著粗氣兒,茫然又悲戚地立在原處,口裏呢喃著他自己都不曾理解的話語。

“就一段戲話而已,這小子急什麽呢,連師姐都立馬叫上了?”夥夫笑道。

“俺聽聞候天樓裏都是被收歸的野鬼,不會罷,莫非你混去了候天樓裏,也分得了一杯羹嘗嘗?”

“那姑娘的滋味如何,你來替吳先生說說?”

四周仿佛沸起蚊蠅似的非議,懷疑、譏刺、怒火、輕蔑,種種不懷好意的視線紛紛投來。這小子三番五次出來攪鬼礙著他們,早惹得眾人不快。

王小元兩拳攥緊,那股難按捺的寒涼與燥熱之情交織盤升,仿若張了獠牙的毒蟒,一點點將心口刺穿咬噬。

他終於大吼一聲,將身中淤塞已久的痛楚一氣泄出,一反常態地撲上去便往那夥夫臉上來了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