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四十四)世無一處鄉(第2/3頁)

“他這似是中了種奇毒,烙家煉的‘一相一味’。”

“多久了?”孫大夫拈著那虛白乏力的手腕,嘆息似的問道。

王小元眉頭微微一顫,“兩……年。”

他此時正如夢初醒,將往事從腦海中一一拾回,心中霎時猶如刀絞。當初在換月宮國手墓中被丹烙毒針刺中後,他曾忍了數月毒發之苦,自然領教得這一相一味的厲害。初時昏噩乏力,眼目昏花,後來便是內腑劇痛,好似有數把鈍刀在內裏時刻劃割。

玉求瑕忍了數月,已是極為難捱,後來更是生不如死,只覺生命猶如風中火燭。可金烏竟托迷陣子將毒移來,生生捱了兩年。

金烏正闔著眼,安靜地倒在榻上,慘白得如同幽魂一般,身軀消瘦得仿佛連魂兒都撐不下。王小元陡然懷念起過往的他來了,黑衣羅刹曾是傲氣淩雲的人物,在刀光血影間如履平地、入出自在;金府的小少爺也從來咋咋呼呼,打起人來力道不少半分,似乎總有用不著的氣力來折騰自己。可如今他見了這般氣若遊絲的金烏,一時竟恍恍然不知是否墜入夢中。

孫大夫用毫針刺了些血,又解了金烏衣衫略按了些穴道,忽而嘆道:“依老夫看,不止‘一相一味’此毒。”

倏時間,似有一道轟雷降頂。王小元臉色煞白,騰地沖上前去問道,“不…不止?”

“他這段時日是不是在飲些湯藥?”孫大夫蹙眉道,“興許是裏頭摻了些微枸那,與那‘一相一味’相合,能教心跳亂而疾,加重咯血之症。”

王小元猛然驚醒,這段時日金烏被關在天府的宅子裏,似是候天樓刺客替他喂的湯藥。霎時間他心中拔涼一片,那冒充金烏、容貌極相近之人果真不想留著金烏作個心腹之患,想借著藥慢慢毒死他家少爺!

“那…有何法子可救他?”小仆役顫聲發問,他兩膝發軟,一點點地滑落跪在地上。

孫大夫閉目凝思,眉關緊鎖。許久,疑惑道。“不過說來也奇,這烙家奇毒遇上枸那可謂毒上加毒,此人身上又有刀傷同內傷,尋常人早該一命嗚呼,可這娃子倒是撐得夠久。”

說到此處,那老醫士忽而渾身一凜,猛地扭身把住王小元的肩膀,神色古怪地僵硬了一會兒。王小元只見他五官似在微微蠕動,許久方才咧開一個木然的微笑,道:“這位小兄弟,我與孫大夫有些醫方子還需再仔細商討一番,順帶替你家少爺揀些藥,你先到外頭候著罷。”

這話說得教王小元猶疑不止。他看了一眼面無人色的金烏,只怕下一眼便沒了這人,央求道。“我就在這兒守著,不行麽?”

“師門有規,先生的毫針術不得外傳。”老醫士為難道,摸著王小元肩頭,“小友在外頭等著罷,你家公子的病,先生定有辦法施藥祛除。”

王小元耷拉著腦袋出了小間,在前堂裏尋了張板凳兒坐下。他垂著兩腿,呆呆地望著被日頭曬得明晃晃的街道,人人皆形色匆匆,潮水似的來而復去。他看了一會兒,心裏吃了黃連似的苦澀難平,波瀾叠起。

待王小元出了小間,蓋了布簾。老醫士立時上前,摸了摸金烏的眼皮,撐起一條隙兒來,驚道:“果真如此!”

孫大夫聞聲湊上前來,老醫士兩腿觳觫,將金烏的眼撐給他看。只見眼仁碧色瑩瑩,猶似翡翠,亦如狼瞳,老醫士霎時怛然失色道:“看這碧眼,此人恐怕是蒙兀兒中的哈茨路一支!孫先生,您方才毫針刺血,針尖蒙了層白氣,這是哈茨路人方有的寒血。哈茨路之血藥與毒皆難見效,因而這小毛頭哪怕是中了一相一味,亦能忍受兩年不死!”

兩人皆面帶驚色。緣因是蒙兀兒人在常人看來,不是在草原裏飛馳奔殺的兇戾惡鬼,便是被奸民插草販賣的奴廝。蒙兀兒騎隊與邊軍交惡已久,兩方時常浴血搏殺,而被擄獲的女人與孩童便會同黑廝、高麗奴被奸人販到世家裏。蒙兀兒人生著碧眼,容貌頗異,如狼一般兇悍而頑強,得用最厚的鐵枷才能鎖著他們不輕舉妄動。

而哈茨路人則是這群豺狼似的異人中的一支,傳聞哈茨路人天生血冰寒,本性亦兇烈殘橫,抹毒的箭鏃於他們影響甚微。因為他們似有巧納神靈的庇佑,血脈能將毒視為無物,仿佛鋼鐵般無堅不摧。但一族的孩童似是難逃早夭命運,極少人能成長為人,余下的皆會在十余歲時成為草原上的亡魂。

老醫士凝望著這昏睡不醒的蒙兀兒人,目光瞬時仿佛化作堅冰與利刃。金烏看上去還很年輕,近十年的廝殺未給他添上厚重的滄桑,像是仍在少年的年紀。可他身上都是縱橫的傷痕,只有刺客與在江湖裏浪跡的老手才會留下這般怵目驚心的痕跡。他殺了很多人,也有很多人想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