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十七)為惡不常盈

臥床上吱扭兒作響,交錯的人影投在紙帳上。明瓦窗沒關嚴,晃入幾絲微寒晨風,透過浸著乳香的紙帳落在身上,冰冰涼涼。

顏九變一睜眼,便覺身上痛癢交加。低頭一看,遍體盡是淤青紅痕,身上開了個染鋪似的。床上窸窸窣窣地一陣響動,有幾個水部刺客從薄衾裏鉆出,白凈的身軀上傷痕斑駁交加,盡是昨夜左樓主留下的淩虐印跡。

床邊癱著一灘血泥,瞧不出人樣。可不一會兒便會有土部刺客來將此處拾整,不留半點血痕。顏九變冷漠地看了一眼,下床抖索著從衣桁拿起衣衫蓋在身上。夜叉總愛在床笫之歡時變著法子折騰人,輕則皮開肉綻,重則首頸分離。顏九變是她最中意的一人,雖說折磨得比旁人都要狠些,卻也不致下殺手。

“傷膏還有麽,水九?”

“沒了,得向木部再討一些。”

“那得小心,在那之前別被左樓主折騰死了。”水部刺客們朝顏九變僵硬地一笑,嗓音沙沙啞啞。

刺客們整好衣衫,各自出門。顏九變咬了咬牙,拖著疲累的身軀爬上觀音閣闌幹,飛躍而下。

輕身功施展得還成,顏九變心裏一松,卻在踏上銀杏樹枝頭時倏地腳滑了一下,結結實實地摔了個四仰八叉。

一旁傳來細碎的笑聲,顏九變惱怒地擡頭望去,只見八角亭邊圍坐著幾個金部刺客,扛著砍馬刀朝他拋眼色調笑。左樓主不在時他們是能放肆嘲弄人的,金部刺客都是些歷經刀光血影的狠角兒,最看不起做出賣皮相的勾當的水部,覺得水部裏都是些以色侍人的孬種。那幾人輕蔑地朝他吹了聲嘯,捏著手同他作了個媾合的手勢,旋即像鳥雀似的嘰嘰喳喳地發笑。

“昨夜廝混久了…”

“…水部的……活該遭萬人欺壓…”

顏九變心頭火起,悄然按上玉扳指,這玉韘側邊開一小口,微微一推便能讓銀弦射出。興許他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用天蠶線纏上那群刺客的頭頸,將他們於無形間絞得四分五裂。

扳指一動,弦線倏時飛出,在日光下微微地泛著鱗光。金部刺客們似未察覺,只咬著耳朵說些閑話兒。顏九變心裏一喜,忙操動弦線往他們襲去!

誰知這時從旁忽地探來一只手,那手上握著支方從樹上折來的、掛滿鮮紅山裏果的樹枝,只靈巧一旋,便把他射出的銀線絞作一團。可憐那天蠶線還未觸到金部刺客的一枚發尖,便被卷得烏七八糟,打著旋兒收了回來。

“我入你娘的…又是誰!”顏九變氣不打一處來,循著那樹枝望去,只見羅刹鬼正站在他身旁,將鬼面頂在頭上,一手把滿滿的山楂果抱在懷裏,另一手握著那枚樹枝。

金五嘴裏塞得鼓鼓囊囊的,面無表情地嚼著酸果兒。良久,好不容易咽了一口,才含糊道:

“不要動手。”

顏九變快要氣得噴火:“怎麽又是你!”

這同他搭夥的、叫金五的羅刹鬼三番兩次地壞他好事,雖說是他的接應人,先幾日在中州錢家時就往他背上狠踹過一腳,險些踢斷了脊梁骨。如今又出手擾亂他天蠶線,著實可惡。

“別在…寺裏殺人……嗝。”金五在吃果子的間隙裏艱難地說話。

“誰定的規矩?”顏九變冷笑道,“左樓主尚且未說過不準同部之人自相殘殺,我殺一兩個汙辱水部的人都不成麽?”

金五說:“我定的。因為臟了這兒…嗯……就咽不下東西了。”

說這話時他還在孜孜不倦地在枝頭拔果子吃,一口兩個,看樣子倒像個八百年沒進食過的鑊身餓鬼。顏九變啞口無言,目光落在他那似泛著幽碧光澤的眼眸上,忽地想起往時確是曾見過此人。金部的羅刹鬼,在殺人這事上似是有著天縱之才,興許是候天樓往後最利的一把刀。

顏九變眼前閃過他在中州雨夜裏踏著血河與錢老鬼拼殺的模樣,手起刀落,鋒芒逼人。可更多的時候這羅刹鬼似乎只會待在同樂寺的葵菜地裏打盹兒,偶爾從菜葉間翻一兩只蟲子果腹。

奪衣鬼忿忿地將弦線收好,轉身將喧雜的譏笑聲擋在身後,眼裏泛紅,對羅刹鬼冷冷道:“你也是金部的人,是來看我笑話的麽,你也同他們通過氣罷?心裏覺得根本用不著什麽接應人,你們金部的自個兒上去殺一通便是了!”

金五眼珠子轉了一周,才慢騰騰地欲蓋彌彰道:“沒有。”

“怎麽沒有?你們不都是嫉恨我們能近左樓主的身,能得她的寵嬖麽?”顏九變快步往觀音閣邊走,拐過角後見四下裏無人,才朝他厲聲喝道,“你是不是也不服氣,覺得我們只消同左樓主有些肌膚之親、被翻紅浪就能在候天樓立穩腳跟?”

羅刹鬼慢悠悠地跟了上來,碧眼裏閃著幽光,忽地驚道:“…你這麽喜歡左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