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七夕番外】寒花手可拈(一)(第2/3頁)

“…王小元。”

沉默良久,金烏喃喃道。

他忽而覺得有些不知所措,現在的他只著一件單衣,用大氅蓋著。手裏沒有刀劍鐵鏢,臉上亦未覆羅刹鬼面,這般相見竟恰似他們十年前在金府裏的那段時日一般。

金烏跌跌撞撞地走過去,又喚了一聲:“王小元。”

那下仆沒應聲,繼續啃著幹饃,眉頭蹙成了結兒。金烏又高聲喝了一句:“王小元…!”扔了手裏拄著的桁棍,伸手過去猛地扳過他肩頭。

這仆役似是被嚇著了,手裏的鍋盔倏地落在腿上。他茫然地擡頭,正恰撞進一對墨碧而陰鷙的裏,金烏死死瞪著他,像是想要從他眼裏刨挖出什麽難以言說的秘密來。但他在那一刹迷茫了,因為眼前這人陌生得緊,卻冷肅而又難過地望著他。一刹間四方似是風雪收息,世上所有響動都化歸一片沉靜,他只聽得自己的心躁亂鼓動著,似要從胸口直蹦出來。

他忐忑地望著金烏,囁嚅道:

“……你是誰?”

金烏沒說話,只是放在他肩頭的手忽地緊了幾分。他倆就這般凝視良久,由著潔白飄雪自身邊緩緩落下。金烏默不作聲地掃了他一眼,腿上還捆著夾板,從衣衫的縫隙裏能瞧見身上纏的細布。這是玉白刀第三刀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在出罷那刀後,玉求瑕其人的神志已似四分五裂、化作齏粉一般消泯。

沉默許久,金烏似是舒了口氣一般,微微蹲身,將目光與他齊平,平淡地問道:“那你呢,你又是誰?”

那仆役小心翼翼地拾起落在腿上的幹饃,放到嘴邊幹巴巴地咀嚼,蹭了一下巴的餅渣子,眼珠子卻一刻不停驚惶轉動,良久才小聲道:

“…不知道。”

“連自己叫什麽都不記得了?”

“嗯。”王小元呆呆地點頭。金烏面無表情地盯著他時,他膽怯地縮了縮脖頸,想避過那尖利難當的目光,老實道。“我醒來的時候,有人給了我一張餅,讓我坐在這別跑,我就在這兒了。”

那人指的應該是木嬸。金烏嘆了口氣,忽而有些無措。玉求瑕忘記了過往,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小呆瓜,也不知是福是禍。天山門與候天樓在斷崖之戰時的光景著實過於淒烈,想不起來興許還是件好事。

金烏正發著愣,忽聽得王小元呆頭呆腦地問:“你知道我是誰麽?”

“……知道。”

“那我是誰?”王小元指著自己,兩眼撲眨著問。

“王小元。這是你的名字。”

“那你呢,你叫什麽名字?”王小元委屈巴巴地問他,“你一直瞪著我做啥,這麽兇,我是欠了你許多錢麽?”

想來確實也挺多的。金烏翻著白眼,忽地記起這蠢材從以前開始就在他家白吃白喝,看著似個正經的幫傭,實則倒是只單純的飯桶。活兒沒幹多少,平日裏最愛上墻摸瓦、上樹捉鳥,手腳還頗不幹凈,常從街邊攤棚裏摸些東西。

於是他點頭,直起身來作一副趾高氣揚模樣,道:“確實挺多的。多到你一輩子都還不完。我叫金烏,是你東家,你這段時日就隨我回府裏做些活兒罷,會有月錢給你。”

王小元低了頭,琢磨似的反復念著這名字:“金烏……金烏。”金烏聽了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但見他若有所思,心裏又盼著他能想起什麽來,便問道:“怎麽了。”

“沒,就是想問這名字是如何來的…”王小元羞赧地撓頭,用手指在衣上摩挲著寫了幾劃,“嗯…我不大會寫字兒,能告訴我怎麽寫麽?”

金烏心裏又嘆了口氣,這人終歸是沒想起來,“‘玉兔不可置,金烏不可籠’,金烏就是太陽的意思。”他猛地抓住王小元的手,在他掌心裏草草寫了幾畫,擡頭看他,“記住了麽?”

這不大識字的呆瓜自然沒記住,撓著頭困惑地望著金烏。下仆記不住主子的名字確實挺要命的,於是金烏也大感無奈,揪住他衣衫便往院裏拖。王小元驚慌失措,想不通這人為何一見面便兇神惡煞地拽著自己走,像條擱淺的魚兒似的撲騰了一會兒。

待兩人在院裏站定,金烏在寒風裏瑟瑟發抖,倏然裹緊了大氅,仰頭向天指道:“看到了麽?”王小元順著他手指眯縫著眼望去,只見層層晦雲裂隙裏灑出輕紗似的日光,便乖乖點了點頭。

“對,我的名字就是這個意思。後羿射日,日頭化作三足烏墜落。以後若忘記了就看一眼,這樣便會想起來了。”

說這話時,金烏神色恍惚了一瞬,黯然地垂下了手。

他忽而想起了過往的年少時光,那時寧遠侯也曾攬著他在庭院裏看日頭東升,笑著同他說過這番話。還向他許過若是到他長到弱冠之年,便給他取字“炳明”,願他往後人生炳如日星,霞明玉映。可惜這世上之事多半不會遂他的意,如今冠禮之年已近,替他取字之人卻已不在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