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二十五)為惡不常盈

不知過了幾日,用刑人也乏了。雷家人們也不知肚裏打著何等算盤,將傷痕累累的顏九變解下木樁,用絲瓢舀了水潑在他身上,又如上次一般將他身上血汙沖凈,丟進鐵輪車裏。

顏九變雖被打得氣息奄奄,雷家人卻有意不教他死,時常痛打一頓後用些傷膏敷在創口上,如今倒也能醒著動彈。

穿過石梯,鐵輪車被推到了另一處。只見回廊一轉,眼前竟是燈火通明,暗八仙紋在石壁上大肆鋪染,流雲渺渺,似若仙境。暗香湧動,美輪美奐,這處看著雖敞亮金碧,像個明亮堂殿,卻總有著令人不快之感。

仔細一瞧,卻能發覺殿中擺著數只肩輿,每一只轎子裏都傳來鶯聲燕語。此時只見轎簾微動,從中探出一只玉足,慵懶地蜷著腳趾,腳心輕輕地在窗邊擦動。

雷家人帶著褻意冷笑,給顏九變指點道:“這兒叫枯骨洞,取的是回道人‘暗裏教人骨髓枯’之意。以往咱們雷家遭不少人忌憚,常常殺上門來,我們便將形容鄙陋的殺了,將容顏姣好的留下,在這處煉取五甘露,賣給如今把持密宗的阿阇黎。這地方你可還中意?”

顏九變臉色煞白。五甘露的一種便是從這接下的汙穢水液,這景室山是被雷家劫去的,雖說頗多道家布置,其中的人卻匪賊居多,並不信道,甚而同密宗阿阇黎有所勾結。他隱約猜到雷家人要拿他如何處置了。

“最後問你一回,說還是不說?”雷家人一腳把他從鐵輪車上踢下,饒有興致地踩著他的腦袋。

奪衣鬼把心一橫,嘶啞著嗓子道:“你們…把我的嘴……撕爛罷!”

他許久未說過話,只覺聲調已變,自己正仿若野獸般再不能口吐人言。

“好,如你所願!”

嘲弄的笑聲響起,震得兩耳發疼。有人彎下身來,拍了拍他面上的塵土,驚嘆道:“這張臉倒是生得不錯!”

雷家人們哈哈大笑,“是呀,不然如何能做左樓主的帳中人呢?”“今日將這小子奉給禍鬥們,也算是讓他死得歸所啦!”

不安之情在心裏膨脹,仿佛要將心房撐裂。顏九變艱難地理著頭腦中的念頭。他們在說什麽話?禍鬥是什麽意思?他知道那是一只神獸的名字,犬身龍須,他在書裏讀過。

擺在眼前的轎子忽而搖晃幾下,從裏頭傳出令人不安的嘶嘶聲來。顏九變擡頭望去,卻倏時驚得仿若遭了五雷轟頂一般。

從肩輿裏輕輕地、緩緩地探出一只巨蟒的頭,灰綠的鱗片仿若泛著劇毒的光澤。它的頭緊緊壓著一具慘白而失了血色的身軀,那是一具人的屍體,脖頸扭曲,但依然能分辨出五官容顏——那是一個水部的刺客。

但最駭人的是,那巨蟒同那屍首的身軀是相連的。失卻了生機的屍肉仍在微微顫動,血順著石磚上的溝壑流淌。

顏九變冷汗涔涔,眼瞳驚恐地縮小,他總算明白了這枯骨洞是何處。殿裏彌漫著古怪的甜香,是牽腸草點燃後的香味,引得肩輿中的異獸蠢蠢欲動,發出或高昂或低沉的嘶嚎。

被俘的刺客會被丟進這洞裏,與猛獸們共眠,其血水會化作五甘露,被接去作貨品賣給密宗阿阇黎。

此時他滿眼盡是傷痕斑駁、瘦骨嶙峋的刺客被猛獸撕咬的淒慘光景,那肢軀交疊的景象著實讓他胃裏泛起酸水。一只錦斑斕虎將身下的刺客的頭顱猛地咬碎,紅白漿水灑了一地,轉眼便化作大快朵頤的狂獸進食之景。

“不……”

一霎間,顏九變只覺六腑五臟緊扭作一團。水部刺客雖是曾被人千騎萬枕的低卑貨色,卻不曾被如此欺侮過。他牙齒上下打抖,猛獸們的口涎仿佛彌漫著吞噬血肉後的惡臭,直叫他從頭至腳都在發寒。

雷家人們推著鐵輪車,仿佛像是沒瞧過他這般驚惶的神色,新奇地打量著他,笑呵呵地道:“瞧這小子,真是心急難耐,給你備的貨還在另一處,這就想自個兒去享樂一番啦?”

“他生得這副模樣,拿去給狗畜生糟蹋倒也可惜。”忽有人嘆著氣道,旁人揶揄著推搡他,“那白送予你作踐?候天樓惡鬼詭計多端,興許牙裏都藏著毒、指甲隙裏存著鏢子。你若是命多,便趕著同他魚水之歡罷,哈哈!”

鐵輪車被推到了一個深坑前,坑中犬吠連連,一眼望去盡是體壯似驢的天狗,約莫有數十只,渾身漆黑,健壯遒勁,正兇神惡煞地從口中伸出紅舌,舐著鼻尖。牽腸草香縈繞四周,將他們層層籠起。

人們毫不留情地將他踹進坑中,獒犬倏時兇猛地撲上前來,烏雲似的覆在他身上,濕漉漉的舌頭上沾著涎水。所幸那犬口中無牙,利爪也被剪去,可在牽腸草香之下,那狗卻面容猙獰,可怖之極。

雷家人在坑邊大笑,有人則義憤填膺,朝他高喝:“候天樓的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