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二十七)為惡不常盈(第2/3頁)

玉乙未違心訕笑:“我…嗯,我為左樓主能肝腦塗地呢。再說土部都是些窮酸人、酒糟漢,從他們那裏討的月錢能比在樓裏多麽?”

說實在話,候天樓給的月錢著實很多,每月竟有五十兩白銀,富家小姐都領不得這個數兒。可惜人命都太短,領夠了一輩子的錢,便注定享不得一輩子的命。玉乙未姑且攢了攢,決定從這狗地方脫身後便把錢寄回去給自家老爹買大宅子。

刺客哼了一聲,算是對他的話勉強認可。他一夾馬肚,瞬時箭也似的飛躥出去,奔向濃煙滾滾的山驛。

見那刺客策馬奔遠,玉乙未在後頭慢悠悠地瞎晃,為難地在山驛圍墻邊踱著慢步。他還在忖度是否要入內作個幫手,他武功這般低弱,只會擺幾個花架子。況且候天樓裏都是些叫人疾首蹙額的壞人,他若是貿然入內,說不準還會被土部的“自己人”削下半只腦殼,平白送了性命。

王太與金烏曾向他隱隱透露過,土部興許會來三番五次地侵擾候天樓,為的就是讓左不正將目光從資州籮泉引開,好教他們在那處作一番大動作。他們也曾叮囑玉乙未,叫他若是見了土部的人該避得遠些,畢竟刀劍無眼,傷人無情。

“對了…銀子!”

玉乙未一拍腦袋,忽而心急如焚,記掛起他的一百兩銀子正塞在皂袍的褐袋裏,被埋在了山驛裏的草堆裏。

那可是他在候天樓裏拼死拼活、拿命換來的銀子!雖說其間沒少作臟汙事兒,可命都豁了,若是錢財都打了水漂,那可著實教人痛心捶首。想到此處,他竟是連如何兇險都顧不及了,一扭頭便英勇地沖進山驛之中。

眼前只見濃煙蔽日,木灰揚天。黑煙猶如巨獸,盤踞於天穹之下。驛樓上躥起紅蓮似的烈火,在噼啪地聲中無情吞噬著廳屋。熱浪撲頭蓋臉襲來,仿佛要將他溺斃於焦熱裏。

卷棚頂上傳來刀劍相撞的鏗鏘聲,聽著似是有人在那處拼殺。隱約可見鴉燕似的人影在半空裏廝扭作一塊兒,刀光劍影往來交加。此處果真兇險之極,說不準一不留神便會波及自身。

可玉乙未惦記著他那一百兩銀子,一閃身便躥到驛中的井邊,把著桔槔汲起一桶水來,唰啦地澆在身上,直將自己淋了個落湯雞。他又撕了條布片捂住口鼻,莽頭就往廳屋中沖去。

磚墻已被煙熏得焦黑,目之所及盡是灼亮火光。玉乙未只覺皮膚也似被灼焦了一般生疼,貓著腰從塌矮的門間鉆入。

所幸火還未燒到他平日棲身的屋中,那屋裏只四面光禿禿的土壁,墻邊堆著草垛。每夜裏他會從中搬出幾捆柔軟的幹草,躺在上邊香甜入夢。可如今這火燒眉毛的情勢可不由得玉乙未多作他想,他心如火焚地從中扒出一件皺巴巴的衣衫,摸了摸裏頭硬邦邦的銀子,幸好還在。

有了這一百兩銀子,這段時日的口糧倒還不用操心。玉乙未打定主意,從這山驛裏溜出後找個地兒藏著,待土部的人鬧去了再爬出來。

沉甸甸的銀子在懷裏發燙,仿佛要燒起來一般。他匆匆穿過燎焰四起的廳屋,此時卻在火燒的噼啪聲聽到微弱呼喊:

“…十七,火十七!”

喊的是他假扮的刺客的名字。玉乙未驚惶轉頭,只見在坍塌的屋梁下壓著一個鮮血淋漓的人影。水十九面龐焦黑,奄奄一息,拿遍布血絲的眼白死盯著他,手指發顫而費盡全力地向前伸。

“救…我。我……動不了,拉我…一把,求你了……”

他悲戚乞憐,仿若一條喪家野犬,全然不見往日傲慢自得的模樣。

玉乙未怔然駐足。水十九興許方才正與土部刺客纏鬥,不慎從屋脊上的破口摔到了此處,又被斷裂的房梁死死釘在地上。

這人從未給玉乙未過好臉色看,總擺著副陰陽怪氣嘲弄人的模樣。在他從天山門弟子被殘殺的邸店裏逃出、稀裏糊塗地上了刺客們的馬車時,是水十九一劍刺穿了藏在車底的他的手掌;他被迫接下密令前去殺人時,也是水十九冷笑著按住的他的手,讓劍鋒刺透了旁人的胸膛。

這些時日來,也是水十九處處猜忌他,害他幾度置身於險境。

一時間,玉乙未心中五味雜陳。他擰頭走了幾步,想叫這猜疑鬼在此處被活活燒死。可鬼使神差的,他又將步子顫抖著退回。

水十九的目光同今日他所見的顏九變的目光一樣,像是凝了墨的死水,可卻透著一絲企盼的微光。他隱隱想起今日所聽到的言語,在暗無天日的地宮裏翻來覆去地數著數兒,自一數至六十萬的怖懼與絕望之情仿佛也湧上了他的心頭。或許水十九也同當初的奪衣鬼一般,在瀕死之時發狂似的祈願有人來拉自己一把。

他就是個孬種,哪怕是殺人如芥的惡鬼都不忍心下手去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