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四十)塵緣容易盡

匕首沉甸甸地躺在掌心中,寒意滲入心底。

周圍的刺客笑鬧著起哄,笑聲桀桀,身影在昏暗火光裏落在巖壁上舞動。仔細想來,他們多是幼時便從各地擄掠而來,自小便在血河洗沐間長大,自然覺得殺人不過一呼一吸之事,輕而易舉。

玉乙未凝視著那匕首,刃身磨光鋒銳,寒芒大盛。若是用它紮進玉執徐胸口,定能於片刻之中結束他的痛苦。

血人兒在木樁上掙紮,血肉猶如脫落枝頭的秋葉般簌簌而落。玉執徐在凝望著他,眼裏含著愴然與悲傷。

“執徐,你方才說了……不願要我救你。”

幾度呼吸後,不顧候天樓刺客還在身旁,玉乙未難過又平靜地喃喃道,“你想讓我自己逃走,對罷?”

在這處殺了玉執徐才是最好的做法。執徐已經痛夠了,即便再活著也不會有轉機,那還不若短痛之後歸於塵土。胥凡只是個貪酒愛色的紈絝子弟,玉乙未又是個不學無術的天山門門生,一定也在這危急之時派不上用場。

但在長久的重壓之下,他的心裏似是生出新芽,自打重見玉執徐開始,他幹涸的心田似是得到了滋潤,不再龜裂。

玉乙未並非好賭之人,他從來畏畏縮縮,怯步不前,但此刻他想賭一把,將他的性命當作籌馬。

刺客們哈哈大笑,“這小子在說些什麽話!古裏古怪的!”

有人笑夠了,卻覺不對,道,“這火十七怎麽知道天山門領班的名姓?還有那‘逃跑’‘救人’的說辭,聽起來不大對勁……”

一個激靈閃過他們的腦海,有刺客兩眼中迸出精光,立時從腰中拔出精鋼劍。

雪亮寒光映出了玉乙未沉靜的兩眼。他站在刺客們的中央,微微垂著頭,像低首認錯的孩童,但眼裏卻含著一片通透澄澈。

那是總算下定了決心,視死如歸的眼神。

玉執徐在木樁上顫動了一下,發出不成聲的嗚咽,遍布血絲的眼裏寫滿了恐懼。玉乙未看著他,心裏出乎意料地寧靜。

他等這個時候等得太久了。從那個天山門弟子慘遭屠戮的夜晚以來,他的心便如死去了一般,身旁之人一個接一個地倒在血泊之中,而他也一直臨淵而行,戰戰兢兢。

但當他見到玉執徐之時,他心裏竟平和下來。與其在如履薄冰,擔驚受怕,不如縱身躍入深淵,以命相搏一把。

“對不住,執徐。”玉乙未微微上前一步,將匕首緊攥在掌心裏。他的心臟像迸裂似的鼓動,每一下撞擊都仿若臨戰前椴木戰鼓上的通通響聲,將渾身熱血燃沸。

他緩緩擡眼,與玉執徐四目相接,難看地笑了一下。“我…似乎從來都是個教你失望的人。”

右手裏握著短匕,刃鋒明銳,仿若流星般劃出,頃刻間便將捆住玉執徐周身的繩索劃斷。玉乙未用盡平生氣力,像離弦之箭般躥出,一把將跌落下來的玉執徐扶住,另一手則搭上了腰間雲芝格劍。

星念神速之間,他一遍遍地回想起曾在天山門時習劍的過往。東青長老手執龍紋劍,起勢轉體,弓步舞劍,雖說記得不甚明晰,其中點點滴滴卻似是早已融進骨血裏。

他還想起了在那個殘陽如血的黃昏,金烏在他面前執劍殺敵的模樣。腕節內收,劍光寒涼,與瀲灩水光交相輝映,刃身精巧而冽厲地在空裏翻旋。

曾經所見過的一切,所學過的一切皆在骨血中復燃。心中的柵格瞬時倒坍,玉乙未有生以來第一次想拼盡全力地做成一件事。在那一刹他嚼穿齦血,從喉中發出嘶嚎,將過往的懶怠、怯弱盡皆拋卻。

劍身微微上挑,疾風似的向前平刺。刺客們驚愕失神,被這突如其來的劍擊擾亂心神。玉乙未咬牙切齒,將劍刃送進眼前刺客的琵琶骨下!繼而是一記回抽,玉乙未一手扶著玉執徐,另一手則把著劍把那刺客抵在身前。

血花四濺,無常鳥面上血跡斑駁,在昏黃火光中竟有一股怵人氣魄。眾鬼驚惶了一瞬,旋即哄鬧聲頓起:

“火十七!你在做什麽!為何要對本樓的人動手?”

“你要叛出候天樓麽?無端鬼說得對,你果然包藏異心,就是個混入樓中的刺客!”

玉乙未兩眼飛速掃過山窟各處。眼前有十余名刺客,將他團團圍起,在窟壁凸起處有數十名手執機弩的惡鬼,兩目灼灼。殺氣仿若凜冬霜雪,鋪天蓋地地湧來,他止不住的膽顫魂驚,雙膝發軟。

他在害怕。敵手有他十數,而他僅孤身一人。

但是他又回想起那個淒暗無光的夜晚,那時玉執徐也是獨身一人,站在被血海浸透的邸店中。黑衣羅刹兩手把住數十枚天蠶線,每一枚都如削鐵利刃,蛛網似的將玉執徐盤桓圍起。火部刺客們手執火銃,對他虎視眈眈,伺機待發。玉執徐那時面臨的惡鬼比他更多,處境更為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