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四十七)塵緣容易盡(第2/3頁)

“我向你指明了最後的路……我已經…盡我所能了……”

刺客的頭頹然垂下,像被遽然吹折的樹幹。玉乙未順著他的目光,將視線落在地上,只見一地水窪間遊散著鮮紅的血帶,像松了絲的綢綾,從水十九腳下蔓延到密林深處。

那是從水十九身上流下的血,黑綢衣遮住了他的血跡與傷痕。先前與玉乙未談笑的時他的身軀便已千瘡百孔,每一步都是在向黃泉路上邁。

玉乙未失色道:“你…你怎麽了?”

水十九伸手扶住樹幹,身體重重地倚上,虛虧地笑道:“如你所見…不過是兩只腳踏進了壽枋,就差人來給我蓋蓋兒了。”

“你走吧,胥凡。我走不動了,也幫不上你什麽忙。”水十九顫抖著從腰間拔出劍,口裏嘆出的白霧散在夜色裏,“不過幫你攔下一二個追來的人,倒也不在話下。”

“不……”玉乙未喃喃著搖頭,心裏似是崩坍了一角。他忽而有些失控,粗著脖子聲嘶力竭道,“你給我跟上來!水十九!我好不容易才交上你這個朋友,怎麽能這麽輕易就沒了?”

水十九卻只是微微擡頭,望著他恬淡地笑,從顫抖的唇齒間逸出話語:

“你也是……我好不容易…才交上的朋友。”

玉乙未看著這孤仃仃的人影,突然間如鯁在喉。他怎麽就沒發覺水十九的傷勢呢?明明先前就已見到水十九被痛打後奄奄一息的模樣,明明他已察覺到水十九步履艱難,沉重萬分。他總是如此遲鈍,貪得無厭地想救所有人,卻最終一無所有。

他拖著傷腿,想要沖上去揪住水十九,把這人硬是拖走,卻被玉丙子一把攬住肩頭。小師妹眼眶嫣紅,喝道:“…師兄!”

涼雨順著睫毛滑下來,玉乙未怔怔地低頭,只聽玉丙子壓抑著哭聲道:“他說的是真話……真的已經…無藥可救了。”

在這兩月間水十九一直在受候天樓刑房的折磨,恐怕受的已不單是脫皮抽筋之苦。玉執徐比他受的刑多些時候,就已被弄成了個廢人。因而水十九面上雖作出一副風輕雲淡之態,實則經受了摧胸破肝的苦楚。

“胥凡。”正惶惑間,玉乙未忽而聽得水十九輕聲喚自己的名字,擡眼時正撞上他的笑容,“別耽心,我不是與你說過麽?我在左樓主那處抽了死簽,今夜死不了的。”

玉乙未愣愣地聽著他的話。水十九又笑道:“左樓主說我是受水鬼抱纏而死,是淹死的,那我今夜就不會死在候天樓的刀劍下。”

“我會活著去找你,咱們要去杏花村吃酒,你要記得留個上好的席位給我。”

黯淡的天光裏,背著星星點點的火光,那猶如惡鬼似的刺客露出了向往和期待之色,笑意淺淺地堆在臉上。玉乙未認得他的這副神情,在送給他從未喝過的一罐黎檬酒時,在他倆哼著小曲兒勾肩搭背地溜進清園裏時,水十九總是會這樣天真而憧憬地沖他勾起唇角,仿若嘗到了蜜飴的小孩兒。

“真的嗎?你真的…說話算話麽?”不知覺間,玉乙未已涕泗橫流,嗚咽著問。

水十九輕笑著點頭。雜亂的腳步聲越發逼近,刀鞘與系帶的擦磨聲匯作風浪。

“我聽聞候天樓刺客也接民間樓外的請托…我也想拜托你一事。”玉乙未狠狠抹去淚水,咬牙與他對視,“我想要你…一定要活著來找我!不許死在今夜,不許自輕自棄,我還缺一個酒友,要是你不來陪我吃酒,我就會被人恥笑,說胥凡是個沒朋友的軟骨頭!”

“所以我想求你……今夜不要死。”

話尾漸漸低弱,玉乙未聲淚俱下,像是要跪下一般央求似的垂首。

水十九默然地聽著他的請托,忽而顫抖著伸手。刺客嘶啞地開口:“給我報酬。”

這話似乎並非出自貪利之心。玉乙未疑惑地望向水十九,對方的眼疲憊卻清澈。

刺客說:“有了報酬,才能叫請托。候天樓刺客一旦受命,便一定傾力相赴。不過咱倆相識這麽久,給少些便成,如此一來我在完成請托之前絕不能赴死,直到你的願望實現為止。”

玉乙未將身上摸了個遍。順袋是被收走了,袖袋裏的月錢當初又拿去分予賄賂了守著他的刺客,此時他就是個窮光蛋,身無分文。

他摸到了脖頸,忽而愣了一下。頸上掛著條紅線,線上穿著枚物事,他撈出來一看,是一枚帶著體溫的銅錢。

那是玉執徐給他的辟邪的銅錢,一直帶在他身邊。一面有著通寶字樣,另一面卻紋著鵪鶉紋。

在候天樓中瞎混時,玉乙未從川西的刺客那兒聽了些錢占術的門道,大抵知道這玩意意為平安。戴著便能祛邪避禍,求取安康。可如今他對自己的安危不再掛在心上了,比起自己,他更在乎他人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