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五十六)痕玷白玉珪(第2/4頁)

系繩上確是還懸著其余人的麻衫袍子,王小元一望石窟內散落的豁口瓷碗,一對對樹枝削的細筷落在原處。

“下山逃走…不成麽?”

莊稼漢倏地渾身戰栗,微微搖頭,“山下…有候天樓的……惡鬼。”

這人實在是一副驚惶之極的模樣,牙齒相撞的格格聲甚而傳到了王小元耳中。“而且不同於尋常惡鬼,那兒鎮守著候天樓的…左右護法。他們的劍法、刀法雖不是鄙人平生所見之極,卻…無人能與之匹敵!”

說罷此話,這幽魂似的人物竟緊緊蜷作一團,僅余的一只慘白手臂環抱著自己。

王小元沉默不語。他心中在思索著一事,玉求瑕以前與金烏同遊時,曾聽得金烏說過候天樓的一二事。顏九變是候天樓原來的左護法,可如今這人做了少樓主,那如今的左右護法究竟為誰?

“如今山下的邸店、驛站全被惡人溝占了,外頭也混亂不堪。”農家子顫聲道,“他們做著傷天害理的劫財害命之事,卻說咱們才是‘山鬼’!鄙人什麽也沒有做,鄙人只是帶著大夥兒在這躲避度日,卻被扣上怙惡不悛的罪名!”

窟外依然陰雨綿綿,潮濕的水汽間。莊稼漢忽地以手捂住面龐,篩糠似的觳觫,最終從喉中擠出痛苦不堪的字眼:

“所以鄙人方才見到你…才想著要救你回來,能做一件善行便是一件,能救一人一命,便是積得道行。鄙人打不跑他們,便只能做這等小事聊以自慰!”

渾身棕衣的農家子將臉埋在手掌中,嗚咽抽噎。悔恨與痛苦仿若羅網,交織籠罩在他心頭。也不知這人在此風餐露宿、終日警惕惡人溝與候天樓的風聲畏縮過活,究竟飽嘗了多少辛酸。

王小元有氣無力地牽了牽蓑襞衣的下裙,輕聲道:“多謝你…救了我。”

這一聲道謝似是略微撫平了農家子的心緒。

過了許久,莊稼人抹去眼角淚珠,從胸中長長籲出一口濁氣。箬笠微動,他又化作火光間落在石壁上的一片平靜的黑影。

獨臂的莊稼漢猶豫許久,開口道:“其實,鄙人救您…還有另一番緣由。”王小元側過臉望他,只見他澀笑一兩聲,余下的左臂不安地捏動著衣角。“鄙人…曾見過您一面。”

“見過我?”王小元大吃一驚,他在腦瓜子裏搜尋了一番,卻記不起曾見過此人。這獨臂棕衣的農家子著實古怪,雖嗓音嘶啞,卻能聽出仍舊年輕,若是見過一回,自己便不應忘卻才是。

農家子躊躇道:“是,錢家莊時曾見過一回,那時蒙受了您照顧……”

王小元了然。龍尾山離錢家莊倒不算遠,那時他冒作玉白刀客,和假冒的黑衣羅刹來了場當眾對峙。這莊稼漢約莫是那時的莊客,卻不想從那處逃出後又流落到這兇詐山鬼盤踞的山中。

焰苗在寒風中惴惴不安地躍動,巖窟中寒意不減。王小元披著麻布烤了一會兒火,從麻繩上扯下還未幹透的衣裳穿上。他問:“那候天樓的左右護法在何處?”

細雨仍在沙沙落著,從巖洞中望出去,只見天邊隱現出魚肚白。林中濃翠仿若被雨打落,黯淡地落在泥窪中,在熹微晨光中泛著幽熒綠光。農家子望著雨幕半晌,踟躕著道:

“勸您還是…不要碰到那兩人為好。”

王小元笑道:“沒事,我鬥得過。”

他休息了一宿,困乏之意略散了些,又吃了些糠麩下肚,勉強有了些精神。

農家子卻倏然搖頭,壓得極低的箬笠底似是迸發出灼眼目光。“他倆不僅是功夫高強,用心還極為險惡。依鄙人看,那可是候天樓中最為蛇蠍心腸的惡人!您鬥不過,鄙人瞧得出來!”

說此話時,這莊稼漢渾身戰栗,似是有滿腔怒火要從腔中噴出。

雨絲斜了進來,王小元摸了摸潮濕的鼻尖,訕笑道:“現在是鬥不過,但要是有一把刀在,那可就說不準了。”

莊稼漢並未對他的話置喙。他垂首沉默片刻,雨珠順著箬笠滑下,斷線珠子似的碎在眼前。過了許久,他緩慢地站起身,扶著巖壁往洞窟深處走去。

約莫一刻鐘後,他那幽暗的影子又從巖壁盡頭湧出。農家子手裏緊攥著一把銹蝕的雁翅刀,鄭重地放到王小元手中。刀身沉甸甸的,農家子凝重的注視仿佛又讓它沉重了半分。

“鄙人和大夥兒不會用刀,這是…從死人堆裏拾的。不大稱手,委屈王兄了。”

王小元拔刀出鞘,渾濁的刃身只映出了他昏沌的兩眼,但他仍道:“是把好刀。”

“山腳下有一片傍水的垂柳林,還是莫要去那處的好。”

“為何?”

火光紅彤明亮,似鮮紅湧動的血,映出層層疊疊仿若嗜血尖牙般的石筍。農家子幽幽地顫聲道:“去到那兒……您一定會後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