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六十四)痕玷白玉珪

薄雲輕撥,現出慘白月盤。月影漸黯,深更時分的林中更顯蕭索陰森。

可在這本該不應有人出沒的深林之間,有一位老者背著粲然火光巍然佇立。他身軀魁梧,遠望仿佛一座小山,近看時更有威壓之感。獨孤小刀緊攥文房書刀,目光如嗜血兇狼,逐一掃過眼前的天山門弟子。

被他兇戾目光觸及,天山門弟子皆緊縮頭頸,面無血色。有人嚇破了膽,褲襠濡濕,兩膝一軟撲通跪坐於地。

此人是候天樓的左護法,在入候天樓前曾有“刀俠”的厚譽之名。可如今他卻也披上繡著如意紋的黑綢衣,行惡鬼所為之事。

而就是這面目蒼老的厲鬼,方才將兩名弟子頭顱甩至眾人面前。

獨孤小刀仰天長嘆,忽而問道:“你們可知……我與竹翁間有何等深厚交情?”

弟子們驚惶不已,呆若木雞,沒人敢應接他的話語。獨孤小刀沉默片刻,以懷念的口氣道:

“當年我上寒山,與太清派聞人劍交手,卻著實不敵其精純劍法。我那時不過毛頭小子一個,心高氣傲,便在山中尋了個地兒細細琢磨刀法中舛訛。”

“這一琢磨,便去了幾天幾夜。我茶飯不思,眼中心裏只有手上這柄刀。待悟出破太清四十九劍的法門時,我這才猛然醒轉,到溪邊飲水,只見得周身皮膚幹皺皸裂,華發滿頭,竟似是老去數十年一般!”

老者說到此處,似是無奈一般仰天長嗥,霎時間林中棲鳥撲飛,抖得林葉蕭蕭落下。

“唉,那時的我嚇破了膽,怕自己命不久矣,竟手足發僵,一頭栽倒在地,就此昏死過去。若非當時竹翁相救,恐怕就要在那山林中果了獸腹……”

也許這老頭兒不像外表那般蒼老,而是過於癡心刀法,才損耗了元氣。玉甲辰於驚懼之中想道。

獨孤小刀又喟嘆道:“竹翁棍法當世無雙,不想卻喪命於這無名山林之中。我這幾年雖與稍許疏遠,卻仍與他有深厚之交。如今他身死,我心中悲痛難當,非要殺你們這群小兒泄憤才成!”

在老人身後,舉著火把的候天樓刺客漸漸逼近。杉脂燃燒,冒出大朵黑煙,刺客們的衣衫也是漆黑的,仿佛暗沉沉地遮著眼,黑得讓人心驚。

天山門弟子哆嗦著扯了扯玉甲辰身上的棕葉,問:“甲辰…咱們沒有劍,該如何是好?”

玉甲辰牙關緊咬,如臨深淵。他心一橫,喝道:“石窟內放有劍,如今在後頭的人趕緊去拿!其余人就著手邊的物事來擺好金罡陣禦敵!”

弟子們聽他喝令,如夢初醒,瘋也似的躥進石洞之中。先前他們救助山下村民時曾在死人堆裏走過一遭,從其中揀了不少豁口破裂的鐵劍回來。手中無劍的弟子惶急四顧,從地上撿了枯枝握在手裏,牙齒格格發顫地奔進金罡陣位中。

金罡陣源自洛書,分為九宮,本來要算上玉甲子、玉己卯二人才好踏罡,如今卻破了陣列陽數。即便如此,眾人也只得硬著頭皮照上。玉甲辰先一步邁入震宮位,將鐵劍護在身前。

殘破鐵劍黯淡無輝,展開時仿若枯枝朽葉。眾人口中低喃召雷咒,步伐緊繃,不敢錯亂分毫,將一地落葉踏得紛揚飄起。候天樓刺客從四下裏的黑暗裏襲來,鬼面猙獰,手中刀劍森然,狂風驟雨似的向他們劈來砍去。

刺客們是屠戮老手,掄起重鐵來也不在話下,天山門弟子被銅裝長刀劈得節節後退,險些踏錯了罡位。所幸步伐身位在陣中輪轉,能借旁人之勢卸力,倒也不會致使陣步潰亂。

舉目望去,滿眼都是一片漆黑。黯淡的天穹,幽瞑的山林,身著黑衣的殺人惡鬼漫山遍野,從八方四面朝他們殺奔而來。

“師兄,甲辰師兄……”年紀尚輕的一珠弟子哭喊道,“我撐不住了,實在不行了!”

玉甲辰心亂如麻,卻也無從下手,只得喝道:“穩住金罡陣!勿要分心!”

弟子仍在啼哭:“虎口裂了…流了好多血。我的手也好痛,要握不穩木條兒了。我沒有劍,什麽也做不到……師兄,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這哭聲中的淒苦仿佛染上了眾人心頭,不由得讓數人步伐紊亂。乘著這一隙的混亂,刺客們如疾箭般躥出,從靴中踢出暗刃,猛地剜向弟子門膝足。弟子們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一個個被刺破兩腿,哀嚎不已。

金罡陣亂了,數人仿若潰堤之蟻,四散奔逃。

玉甲辰心焦大喝:“不可亂走!”他身邊的門生倒稍鎮定些,依然守著金罡陣宮位不亂,只是這陣法又小了一圈,眾人舞起的劍勢減弱。刺客們如獵食狂獸般直撲而上,只見得眼前血花四濺,逃躥的弟子的腦殼齊齊被斫裂,屍首七零八落地墜落於地。

眨眼間,又添了數人喪命於候天樓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