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八)佛面夜叉心

偌大的武場中人頭攢動,各派弟子熙熙攘攘地擠在高台下,和身著厚實紅面布甲的武盟侍衛擠在一塊兒。毒日高懸,高嶺磚在日光下映出雪色,將眾人面色照得亮白,所有人的焦灼神色一覽無余。

各派弟子聽從盟主指示,從七角連廊上躍下,向著武場行進,魚貫而入。而武林群雄則仍坐在堂屋中,各自心懷鬼胎,低聲談議。

柵欄外人潮洶湧,一張張臉在木欄上擠出了紅印子。拖著鼻涕、紮著鰲頭的小孩兒揪了揪身邊老漢泥漬斑駁的齊膝褲,快活地嚷道:“喂,老黃牙,快看!能瞧見大俠們打架了!”

那被小孩兒稱作老黃牙的老漢咧嘴一笑,伸出粗糲大掌摸了摸他的腦袋,道:“阿鯉,你猜哪邊會贏?”

叫阿鯉的小孩兒緊攥拳頭,用力往空裏揮了一揮,大聲嚷道:“玉白刀客會贏!她是天下最厲害的刀客,沒人能敗得了她!”

各派弟子們在環繞武場的石階上坐下,高台上只余下兩人,分立兩側。柵欄外的眾人屏氣凝神,緊張兮兮地盯著台上二人,各自在手心裏捏了把汗。

原來這武盟大會上最教人驚心動魄的一事便是看各派弟子切磋比試,在大會當日,各派之主在堂屋中商談要事,而弟子們則在武場上比劃,為本門派出一番風頭。這也算得一個讓本派大放異彩的良機,對門派往後招收弟子多有裨益,因而江湖門生們頗為重視此事。

高台一側的弟子拔出腰間鐵劍,嗓音沙啞,粗野地高聲嚷道:“方才奪玉璜時咱們沒出盡氣力,如今比試時可不得叫你們小看了!”

另一側則立著個頭頂伽羅笠的武僧,行了個合十禮,淡聲道:“施主,請來罷。”

台下的弟子與柵欄外的看客都出聲哄鬧,你一言我一語地嚷道:“報名號!”“將刻著名兒的棗木牌丟出來!”

在武人切磋時,將自家師門與名姓報上是一條江湖規矩。一旦報出名號,那便意味著兩方陷入不得不戰的境地,誓要分出個勝負來,而這場爭鬥的勝負也就此關切到師門臉面與自己面上光彩。

台邊立著只大瓷缸,那缸是用來盛名牌的。凡應邀入武盟大會的江湖門生皆有一塊刻著自己名姓的棗木牌,而切磋前兩方都會將棗木牌擲入水缸中,得勝者能取回自己的木牌,輸家的名牌便只能沉在缸裏,再無與其余人比試的機會。

立在高台一側的江湖弟子哼了一聲,從懷裏摸出自己的名牌,往台邊的瓷缸中一投,濺起一股水花,嚷道:

“吞日幫魏俊,請賜教!”

武僧也將自己的棗木牌往缸中投去,擺開緊那羅王拳的架勢,平靜地道:

“盤山青溝禪院寺僧幽空,請。”

話音剛落,只見得劍光一閃,聽得拳腳砰然撞響,兩人的身影在盛大的歡呼聲中霎時相交。

堂屋寶殿中,佛像巍然而立,道畫駁雜繚亂,名動當世的武林群雄坐在如水陰影裏。

眾人沉默不語,各自心懷鬼胎,打量著旁人的兩眼中暗流湧動,呈劍拔弩張之勢。一道道目光落在武無功手中舉的那枚澄黃玉璜上,不由得有些許動搖,可他們再一看武無功身邊那少年的羸弱身形,又現出嚚猾本性。

他們知道武無功要扶如此一位病骨支離的少年坐盟主的位子是為了何事。武無功絕不像外表看來那般忠厚實誠,胸裏倒有城府,這盟主的位子他穩坐了十年,還想將體弱的鎮國將軍之後當作傀儡,自己做個幕後人。

想到此處,在座之人皆神色凝重。朗思方丈撫著雪白長眉,緩聲道:“下任盟主之位由後起之秀來坐,老衲倒無異議。只是老衲瞧這位公子弱如扶病,武盟事務繁重,不知公子能否擔得起這重擔?”

武無功笑著拍了拍顏九變的背,“侄兒雖遭候天樓毒手,落了副多病的身體底子,可武某亦盡心竭力,替他尋來了許多珍方調理。如今侄兒已四體康健,甚而能習得鈞天劍法,假以時日便能痊愈。”他又重重一拍顏九變的肩,咬著字道,“是罷,侄兒?”

顏九變被這一拍撞得五臟六腑險些都吐了出來,趕忙坐正了身子,唯唯諾諾地點頭:“是……是。”這副病恙之態也是他扮出來的,要什麽時候去了都行。

身形魁梧的盟主笑道:“武盟初創之時,先人將本應一脈單傳的鈞天劍譜向世人公示,道‘誰人能習得鈞天劍法,便能坐上盟主之位。’而如今武某也並無私心……”

錢仙兒插嘴道:“武盟主敢說自己並無私心?”

武無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咧嘴笑道:“犬子武立天無能,武某便將這位子讓給寧遠侯府的公子,哪敢有半點兒私心?”

一時間,寶殿中一片死寂。若說私心,武無功定是有的,他與寧遠侯曾為生死之交,如今舉薦金烏,倒似是出於私交情分。可若是說到不顧慮自家兒子之事,武盟主卻算得上無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