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九)罔聖羅刹相

吞日幫弟子暢叫嚷唧著從武場中奔來,黑壓壓的人頭湧到了寶殿邊,將殿門前擠得水泄不通。幫中年歲稍長的門生提著鐵劍,怒氣沖沖地高聲嚷道:“魏俊!快快出來!休要進殿裏打擾幫主!”

“喂,魏俊,長耳朵了麽?讓你出來,魏……”

弟子們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他們看清了立在寶殿之中的那個身影,那不是死氣沉沉、偏愛拔葵啖棗的吞日幫弟子魏俊,而是只殺氣騰騰的厲鬼。

惡鬼微微側臉,弟子們眼前倏時現出半張牙如劍樹的兇面,一對青碧如翠玉的兩眼睒睗時綻出寒光。膽怯的弟子直被嚇得屁滾尿流,叫嚷著往後疾速退去,有些膽兒大的亦臉色慘白,拔出腰間鐵劍嚴陣以待,哆嗦半晌才嚷道:

“黑…黑衣羅刹!”

羅刹鬼回過頭,直視著殿中茶船,目光緩緩地掃過在座之人的面容。

此時不但是吞日幫弟子,各派的江湖弟子們也紛紛湧到門邊。當聽到“黑衣羅刹”這四個字時,可怖的靜默瞬時降臨。天底下無人不曉得候天樓羅刹的名號,他殺人如麻,血債累累,是人人心頭盤桓不散的夢魘。

又有弟子大著膽子喝問道:“你…你扮作了魏俊?原來的魏俊去哪兒了!你把他殺了麽?”

黑衣羅刹只淡淡地瞥了那弟子一眼,道:“他被我揍斷了另一條腿,正在客舍裏躺著。”他活動了一下手腕,關節咯咯作響,話裏似帶著冰冷笑意,“誰讓他上醉春園去嫖,還半夜裏摸上我房門來,簡直是自個兒送死來了。”

醉春園。

眾人一聽這仨字,心中霎時猛地一驚,將目光倏然投向紅燭夫人。

明紅燭掌理南派,更執掌著醉春園。若黑衣羅刹此言不假,那紅燭夫人便是有意窩藏候天樓中人,包藏禍心。

可紅燭夫人卻依然唇邊含笑,玉手托腮,不緊不忙地道:“各位是願意信一位堂堂南派之主,還是願信一個惡貫滿盈的候天樓刺客?”

黑衣羅刹深深望了她一眼,也不多言,鬼面後的嘴角微揚。

紅燭夫人明面上否認與他勾連,實則在背地裏將資州籮泉的醉春園讓給他與王太、土部的叛逃者作藏身於夜叉眼皮子底下的陣地。這一切似乎開始於數年前的那一日,他那時還是個小孩兒,奉候天樓之命混入醉春園,將藏書閣內的經書都念了一番。明紅燭與他拆了幾招,忽而緊抱著他慟哭流涕,口中念道,他像她早夭多年的孩兒……

吞日幫主能大梁捏了捏下巴上的短須,旋即居心險惡地笑道:“既然紅燭夫人口出此言,咱們也不得不信。只是若是夫人接下來要包庇此人,也別怪咱們對你出手無情了!”

惡人溝當家錢仙兒在座上眯縫起了兩眼,目光死死壓在羅刹身上,忽地笑道:

“咦,仔細一瞧,你這惡鬼竟是個跛子。一個拐子也敢堂堂站在這兒,是想白挨咱們的一頓好打?”

聽聞此言,眾人紛紛將目光投向黑衣羅刹。只見他雖站得挺拔,卻微斜著身子。回想起方才他入寶殿來時,腳步雖鏗鏘有力,卻也有步履不穩之態,再一想那傳於街頭巷尾的話文,以及裏頭黑衣羅刹在斷崖一戰中手足受損的傳聞,在座之人心中頓時一喜。

羅刹道:“是跛子又怎樣?我就是兩條腿全斷了,你也未必能勝過我。”

這話說得著實狂妄,惹得眾人勃然大怒,縱使對他方才進寶殿時說的那話心存疑惑,此時卻也拋到腦後。即便是向來最冷靜自持的朗思方丈亦怒火填胸,倏然起身,長眉抖顫不已:

“黃口小兒!這寶殿也是你來得之處麽?你舉目望一望,坐在此處的哪位不是江湖榜上有名有姓的人物?你這旁門左道怎能踏入此處?即便是有資格入殿,也應遵照禮數,在師長之前摘下鬼面!”

羅刹道:“不摘。”

“為何不摘?”朗思方丈對他怒目而視,咄咄逼人道。

“其一,你們並非我師長。”黑衣羅刹語帶譏嘲,“其二,我若是摘了,準要嚇破某些人的膽。”

吞日幫主能大梁冷笑一聲,“你是生得有多樣衰,還是被火燒了面,能嚇破誰的膽兒?”

羅刹道:“也就長得同這鬼面差不多,怕你看了嚇得屁滾尿流。”他環視殿中,見眾人眼中都透著切骨之恨,兩眸裏似燒著熊熊烈火,便道,“你們看來有許多話想同我說,是要清算罪賬麽?”

他這般坦然,倒戳中了在座之人的痛處。老方丈長嘆一聲,滿面枯樹皮似的褶子一齊皺起,難當怒火瞬時自胸中傾瀉而出:

“不錯,不錯,老衲早想拿住你問罪。你可還記得五年前的那個驟雨清晨,候天樓刺客殺固燈上人,將他白骨懸於蓮花村村口?你可還記得候天樓刺客混入千僧會中,殺了多少寺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