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二十六)死當從此別

此時在火海的另一頭,武盟群雄與各派弟子木然佇立著,將那令人驚愕不已的一幕盡收眼底。

那與金烏面貌極其相似的少年在左不正一聲令下之後,竟將短匕刺入了武盟主的胸膛。

武無功只覺胸前一陣刺痛,他低頭望向顏九變,只見這少年神色淡漠,昔日裏的親熱神情倏然不見,心裏又是一痛,喚道:“侄兒……”

左不正面露涼薄笑意,遙遙地道:“他不是你侄兒,他是…我候天樓中的水九。”

眾人皆大為震悚,想不到這溫文有禮的少年竟是左不正的爪牙,同時心中又大為困惑,心裏生出個連自己都覺得荒誕的念頭:莫非那黑衣羅刹的話句句屬實,他才是真正的金烏?

可此時教武無功更為愕然的是,那短匕刺得不深,只劃破了衣衫,微微入了些肉,雖刺痛流血,卻也未入要害之處。

他正兀自吃驚不已,忽聽得那緊握匕首的少年低聲道:

“武伯伯。”

顏九變微微擡起眼,他聲音很輕,所說之話只有他們二人聽得見。武無功正恰看見他神色淒迷,眉宇間似有一絲憂色。

“我騙了您,對不住。”他道,眼裏卻含著些許希冀,“您還會把我當作是您的侄兒麽?”

倏時間,一股悲傷之情忽地湧上心頭。武無功望著他的面容,想起他倆在星夜裏重逢時的光景。直壁燈的昏黃火光裏,他們二人共讀經卷,武無功對他耐心指點,解經釋句;晨光熹微中,他們舞劍來往,探討劍招身法間抵牾。

武無功已許久未有過庇蔭子嗣之感,武立天生性乖張,稍長了些年歲就離家而去。顏九變雖非真正的金烏,卻真伴他度過了一段美好時日。此時聽他說出如此哀婉的一句話,武無功一時熱流湧上胸腔,顫聲道:

“自然是,你一直是武某的好侄兒!”

顏九變苦澀地一笑,倏地收回短匕。他心中一片惘然,是繼續對左不正言聽計從,還是站在武盟這邊?先前他不慎截了本該送給旁人的密令,得知左樓主對自己頗為懷疑,不敢輕信,心中已是一片淒然。

過去的數千日夜裏,他一直想成為羅刹。他也時常痛恨自己,為何自己生來便不是金烏?在扮作金烏與武無功共處的日子裏,他竟也生出些美好念頭,只願自己能安穩過活。

他猛地回身,將十指倏地一收。眾人只見空裏銀光閃閃,天蠶線呼嘯著從四方卷來,把夜叉困在線陣之中!

左不正似是對他的倒戈一擊不甚意外,只是微笑道:“連你也要背棄我麽,水九?”

顏九變臉上冒出薄汗,勉強一笑,說:“左樓主,我是個貪名圖利的小人,早不想過刀口舔血的日子了。”

“果然我讓其余部刺客幫忙盯著你是對的。”左不正忽地目光陰冷,露出了仿若在睥睨螻蟻一般的無慈悲之色,“我從未信過你,你也總會叛離我。”

“正因為您如何都不信我,我才會逃開!”顏九變禁不住擡高聲調道。

此時卻又聽得左不正冷笑道:“你是面具戴久了,竟不記得自己是誰了麽?你以為你是金五,還是金烏?”

女人喝道:“不,這些人你統統不是,只是空有一張面皮罷了!”

奪衣鬼不曾想過她竟這麽說,頓時臉色煞白一片。他心中一直以來雖有數,卻也總安慰自己左不正總會將他苦勞放在眼裏。如今聽她言語,卻是將自己視若敝履。

“你是我從顏家帶來的玩物,當初確也花費了我一番大價錢。”女人垂頭,用指尖輕輕撥弄他布在空裏的天蠶線,“但是我玩膩你了,水九。”

顏九變顫聲道,“在左樓主心中,我便真只算得一件器物,不算得人?”

“你們在我眼裏,也不過是隨用隨棄的紙屑罷了。”左不正依然笑容冷冽,道,“你也不例外。”

這番話仿若尖刀,一刀刀割在心頭。奪衣鬼心痛不已,回想起那千余個在候天樓受人鄙棄、受盡踐踏的日夜,他被人肆意嘲弄輕看,被當作拿皮囊侍人的輕賤|貨色,就連一心追隨的左樓主也不過將他視如草芥。

“左樓主…莫非是想讓我也對您動了殺心?”

“不,我只是想讓你死得不那麽舒坦罷了。”左不正笑意盈盈地擡手,忽地捏住一枚天蠶線。那素來削鐵如泥的銀線在她手裏卻忽地只如粗樸衣線般,被輕松拈在指間。她沉默片刻,忽地笑道。“但我要多謝你,水九。”

“這段時日裏你替候天樓確是做了許多事,沒有功勞,也算得有苦勞。”左不正道。

“那我便…賜你全屍罷。”

那似是一瞬間的事,被捏在左不正手中的天蠶線忽地狂亂擺動,在空裏振蕩出如波銀光。銀線猶如群蛇,雜亂無序地往四方遊走,每一次振動都在空裏掀起驚濤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