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三十五)生當復相逢

武無功緊攥著鎏金劍柄,只覺雕花凸紋似是深深嵌入肉裏,手指緊扣得生疼。他望著淌血的鋒刃,劍尖深深埋入了羅刹與夜叉的胸口,將他們緊釘於石柱之上。他們似是被蛛網黏連的飛蟲,無助地在劍刃上掙紮。

他想起方才將吐血不止的羅刹鬼放在地上的那個時刻。那時金烏喘息著對他低聲細語:

“伯伯,我會…將夜叉…引來。到那時,我會擋住她的目光……你便用…鈞天劍把我倆…一齊殺死罷。”

那時羅刹眼裏飽含決意,讓他大受震動,一顆心怦怦直跳,似要撞破心口。

成敗便在此一舉。羅刹能以命相搏,他也得全力相赴。

於是他便依著金烏言語如此照做。武無功凝神聚意,胸中痛失愛子的怒火翻湧。夜叉與候天樓手中血債甚多,早已為世人所痛恨,武盟若是能借此良機除去這一人世禍患,那可真算得再好不過。

羅刹與夜叉纏鬥時,武無功便已在沙塵間潛心靜候。待夜叉落入羅網之中,他便用盡渾身氣力,將消魂一劍畢盡生平氣力刺出!這一劍勢魄雄渾,劍光宛如蒼莽雲水,形散而魂凝,劍尖沒入血肉時毫無阻攔,轉眼間便刺穿兩具身軀。

鈞天劍從石柱上猛然拔出,在空裏劃出一弧鮮艷血輪。夜叉捂著胸口倏然跪落於地,鈞天劍刺穿了她的玉堂穴,錐心之痛在她身軀中兀然迸發。

劍尖脫離羅刹的背心,金烏似斷線的木人般往後跌落,身上血如泉湧。

武無功為能將夜叉一擊斃命,在這方才一劍上使出了畢生絕學。劍刃入體之後,劍意發散,生出枝節,便如有千百支細針般鉆入全身經脈,震得身軀中鮮血淋漓。金烏受了這一劍,只覺身上劇痛難當,可即便張了口,也痛得一聲也叫喚不出來。

金烏渾身脫力,緩緩向後倒去。

他太痛了。先前服下的血苦實效用漸退,此時他渾身披創,身上刀傷、劍傷、燒傷一齊發作,一相一味之毒在腹中張開尖利獠牙。血苦實反噬之苦,以及鈞天劍破體之痛將他折磨得痛不欲生,只願陰府裏勾魂的鬼使盡早把他拉了去。

意識漸趨朦朧,眼前血紅一片,金烏漸漸喘不過氣來,只覺自己似是墜入了無底深淵。

倒下的那一瞬,從後方忽地伸來一雙手,有人輕柔地接住了他。

是武無功麽?金烏渾渾噩噩地想。他渾身發冷,困倦至極,眼皮似灌了鉛似的沉。那人將他輕輕摟在懷裏,像待一件易碎的珍寶一般,似是生怕微微使一點勁,他便碎了。

“……”

那人似是在遙遠之處喚著自己的名字。金烏聽得不大真切,卻聽出了他聲音裏的焦急。

“……”聲音細若蚊蠅,卻不依不饒地在耳畔盤旋。那人急切地一疊聲喚著自己,似是要哭出來了一般。

他在說什麽?

金烏幾乎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才勉強睜開了眼。明亮火光映入眼簾,讓他不由得目眩神昏。

“…少爺……”

那人見他微微睜眼,欣喜又憂心地喚道。“…少爺!”

他被摟得緊了些,可哪怕只是如此這般輕微的動作,就已教他創口中鮮血迸流,衣衫濕透。金烏低低地嗚咽了一聲,蹙起眉頭。那人趕忙放松了些,卻依然小心地抱著他。

一縷白發垂落在眼前。金烏艱難地仰起頭,看清了那張掩在白紗下的容顏。那是他極熟悉的一張面容,兩眸烏黑清冽,猶如點漆,輕薄雪紗襯著淡墨山水畫似的眉眼,更顯溫雅。

縱然身旁是連天火海,沙塵漫漫,可那人卻似不沾半點塵埃,遺世獨立。那是世人奉若神明的玉白刀客,可在金烏眼裏卻不然。

“……王…小元。”

望著那人影,金烏道,咳出幾口鮮血,艱難地道,“是…你麽?”

仔細算來,他們不過數月不見,可卻漫長得似已分別了十數年。

“對,是我。少爺,我找了你很久,天南地北都去尋過,可總也找不著你……”玉求瑕道,眼中水光瀲灩,似是下一刻便要滾下淚珠來。他竭力擠出一個淒然笑容,“你又在糟踐自己身子了。”

金烏連反唇相譏的氣力都沒有了,他想扯著嘴角笑一笑,可胸口的劍傷著實痛得厲害。他也想伸手摸一摸王小元的面頰,但費盡氣力牽動手臂時才發覺腕骨已折。

“少爺…?”玉求瑕不安地望著他,似是在等他發話。

“…臟……”金烏艱難地咽下口中血沫,從喉間擠出微弱的字眼。

“你要說什麽?”

“會弄臟…你的…袍子。”金烏有氣無力地道。玉求瑕低頭一看,他正將自家少爺抱在懷裏,金烏靠在他胸口,呼吸漸趨微弱。鮮血從他的戎衣中滲出,不一會兒便把雪袍染得通紅,指縫裏盡是鮮血流淌的濕膩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