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三十四)生當復相逢

金烏沉默著將顏九變的屍首放下。

羅刹微微發顫的手還能感受到這具屍軀的溫暖。奪衣鬼幾乎被銀線絞作兩半,可他的面龐卻是安寧祥和的,仿佛只是無甚苦痛地睡去,再無聲息。候天樓刺客總是在面臨數不盡的別離,羅刹做過許多人的接應人,幾月、幾日的接應人做過許多回,顏九變是陪著他最久的一位。

“再見了,水九。”

他道,將顏九變放在地上,火舌漸漸爬上了屍身的黑衣。過不了多久,這具身軀便會化作無名的焦灰,隨風而去。

此時眼前揚塵大起,沙塵伴著濃煙升騰,天地間似是灰蒙蒙的一片。金烏方把顏九變屍身放下,便忽聽得耳邊狂風颼颼。沙塵漫卷間,一個漆黑身影猛然現出。夜叉狀貌猙獰,見了他後眉眼彎彎,笑喝道:

“——金五!”

她笑盈盈地道,“你還沒死,我就知道你不會那麽輕易地死。咱們今日要好好廝殺一番。我來殺你,你也要來殺我。”這人將性命相搏說得仿若嬉戲一般,仿佛渾然不將性命放在心上。

金烏卻先將兩指探入口裏,吹了聲尖利唿哨。身處於沙塵間的眾人聽了這哨聲,渾身為之一振。

朗思方丈凝神細聽,只聽得尾音連顫,似響了五聲,倏地明白過來,喜道:“這是讓老衲等人擺開五法陣!”

此時在迷沙之間,夜叉看不清眾人所在,正是擺法陣的最好時機。於是朗思方丈在空裏以降魔杵輕輕刺出幾字,那字樣隨著熱風落在各人身上。眾人只覺身上一熱,皮膚痛癢,不必開口,卻已領會如何入陣。

夜叉正與羅刹對峙,忽覺從四面八方壓來幾道烈風,似繩索般將手腳動作阻礙束起。與此同時,羅刹身法卻愈加詭秘輕靈,刀刃勢強有力。這是五法陣的效用,外周弟子念誦踏行,揮動拳腳,數百人同心而起,或是對陣中人壓服阻撓,或是為其借勢增力,達到功力突飛猛進之效。

左不正雖覺動作不甚靈便,似有無形疾風束住手腳,卻也不放在心上,只低低喝罵一聲:“雕蟲小技!”

金烏將刀往地上一插,猛然掀起。沙塵紛紛揚揚,又濃重了些,遮蔽了夜叉眼簾。

夜叉猛一轉身,伸手在空裏虛虛一抓,卻握住了一支射來的飛箭。她冷笑一聲,將箭杆捏斷,扔在地下,卻被一條疾射而出的軟綾縛住了手臂。

女人眉頭微蹙,正想伸手撕開那軟綾,一旁卻刺來一枚金光閃閃的寶杵,讓她不得不伸手去抵。

此時武盟群雄從沙塵裏氣勢洶洶地直逼而來。明紅燭一臂受折,失血甚多,卻點了穴道,灼了傷口,慘白著一張臉把住纏著夜叉手臂的綾帶。朗思方丈怒目圓睜,手握降魔杵,身後是新任的五台方丈,寺僧們拳腳如雨,向夜叉奔襲而來。

一條素白長袖如虹般蕩開塵土,水波似的展在左不正眼前。迷陣子口角仍帶著鮮紅血跡,此時卻頑強地站起,接連使出“移花接木”、“偷天換日”二招。左不正被他掌法擾得心煩意亂,伸手去抓,卻似抓住了水月鏡花般的幻影。

迷陣子長袖飄飄,身形忽左忽右,時上時下,教人難以捉摸,每一次出手皆是在向左不正的要穴處擊打。其余諸雄先前受他指點,也紛紛向夜叉的璇璣、上朊、瘴門、神闕等穴一一拍落。羅刹方才一刀刺裂了夜叉的護心鏡,那玉堂穴的命門便教人看得愈加清楚。

畢竟雙拳難敵四掌,此時借著沙塵蔽目,夜叉再如何強橫,面對眾人層出不窮、刁鉆勢橫的偷襲也無從防起。迷陣子、朗思方丈兩方夾攻之下,稀世拳掌只聽得哧哧幾聲,夜叉身上素衣綻開幾道口子,雖劃得隱見嫣紅。

左不正橫眉動怒,忽將身子一懸,閃過襲來兵刃,只身闖入重重法陣之中。只見她伸手一抓,便將兩個江湖弟子的頭頸抓在手裏。她五指收攏,把那兩位弟子的脖頸捏得格格作響,面龐紫脹,不多時便將他倆脖頸捏得細窄。

只聽得清脆的骨碎聲響,兩位弟子頭顱充血發黑,當即斃命。左不正又飛身而出,揪住幾位弟子,或是摘取頭顱,或是掏心剜肺,連連斃命數人。

五法陣頃刻大亂,位於陣中的弟子見同門慘狀,頓時心頭驚惶,拔腿逃竄。朗思方丈高聲喝道:“各人堅守陣位,不得後退!”說罷便拂袖而起,橫在夜叉身前,與迷陣子奮力阻擋那窮兇極惡的女人。

雖聽方丈如此一喝,有些膽氣的弟子駐足堅守,可亦有弟子拔足狂奔。加之夜叉出手狠辣,瞬時便撕取幾人頭顱,於是五法陣中空了數位。陣法動搖,不似方才那般強勁。

朗思方丈正急得滿頭大汗,忽聽得有聲音劃破迷蒙塵霧,遙遙傳來:“天山門弟子,聽鄙人號令!”

老方丈定睛看去,只見沙塵後似有一個朦朧的身影。那身影在往他們這處一步步走來,待走近了些,他才看清那是個棕笠稻衣的農家子。那農家子倒是十分古怪,一邊的袖管空空蕩蕩,笠下露出一張白凈面龐,色若春花,幾近女子。